03腓立比书Craddock
三、自述剖析
保罗受监禁（一章12-26节）
相当清楚地，1:12-26是这封信的本文中第一个重要的单元。“我愿意你们知道”，这是常用的正式开场白，虽然在此也可能表示之前有人询问他在狱中的状况，或是有令人不安的消息传出，因而保罗在此做出回应。这个单元显然是在26节结束，因为从27节开始主题就转换了。从内容来看，这里只有一个主题:保罗受监禁，及其对福音、教会和保罗的影响。另外，这单元被一个内含段落（inclusion）结合起来。内含段落是一种呈现对称，借以增加其说服力，并加深听者的记忆的文学技巧。在内含段落中，以相同的关键字、词语或概念作为段落的开头与结尾。在本例中，就是在12节翻译成“兴旺”、在25节翻译成“长进”的这个字。保罗向他们报告他所在之处福音兴旺的状况，并期待同样的状况也会在腓立比教会出现。
在1:12-26中可分为两个小单元:在12-18节，保罗报告福音的进展良好，在19-26节他报告自己过得很好，及其如何影响他与腓立比人之间的关系。在一开始的感谢词中，我们明确地预测过，保罗将会区分他自身的状况及福音的状况（1:7）。保罗是在监禁中，但福音没有，而且他一有机会就在想要如何为福音而不是为他自己，辩护和作证。于是，当教会焦急地询问保罗过得好不好时，他却先回答他们福音进展的状况，这并不会令我们感到惊讶。
保罗受监禁对福音的影响（一:12-18）
腓立比人所需要的，不只是从保罗听到他过得好不好的报告。当然，那会有帮助，因为清楚的信息可以是有慰藉的、有治疗功效的，甚至是带有救赎力量的。但是，对一位基督教牧师、宣教士与福音的传道人来说，被逮捕、受监禁、等候罗马当局决定他的命运——这是一种需要加以解释的状况。我们可以确定，不信的团体会有它自己的解释，正如他们对耶稣被钉十字架的事件就有另一番解释。倘若他真的是上帝的儿子，那时上帝就会救他。所以在这个例子中，如果基督教的确属于上帝，如果保罗的确属于上帝，这些痛苦且屈辱的挫折就不会发生。在原始或先进的社会，都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信念:你是什么样的人，跟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是有直接关联的。事实上，在某一些圈子之中，很流行把对上帝的信仰当作健康与成功的秘诀。有些腓立比的基督徒很可能正开始怀疑，他们的教会是否真的属于上帝。如果传福音让你被捕，那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保罗的命运也会是我们的吗？究竟当一个基督徒的目的何在？是的，保罗必须为他受监禁这件事做出解释。若能了解意义，若能看出有某个理由、有某个目的得到满足，苦难、不公平，甚至死亡就是能够忍受的。可是，未加以解释的痛苦是最剧烈的，毫无意义的悲剧是最沉重的。
保罗写信给他所关心的，在腓立比的朋友们，用喜乐的语调向他们保证说，因为他受监禁，福音已经获得兴旺。由于某种原因，我们对保罗有着更多的期待。毕竟，保罗曾经写信给其他教会说:“我头一次传福音给你们，是因为身体有疾病。”（加4:13）他当然不是为了替自己和朋友壮胆；他仔细地拼凑出福音是如何地被兴旺（译为“兴旺”的这个字，常用来指挪开阻碍，如同行进中的军队，面临阻碍仍会继续前进）。首先，福音在罗马总部那些不信的守卫及其他人之间兴旺起来（1:12-13）。这样，保罗是为了基督被关就很清楚了；也就是说，他不是因为犯法而被捕，而是为了耶稣基督的福音。这未必代表有一些守卫改信，保罗被囚的“原因”被理解为——为了促成一个收获。我们如何知道保罗是为了基督受监禁呢？保罗的见证，支持这见证的精神及行为，都证实这个假设是非常正确的。
其次，保罗说他的被囚使他周围的基督徒产生新的勇气，他们毫无畏惧地传讲上帝的信息（1:14）。至少对当中“大部分”的人来说确实是如此，即使是最好的教会，也不太可能“全部都”见证、全部都付出、全部都牺牲、全部都冒险。我们不能假定，这些人毫无畏惧，是由于那里的罗马军队知道保罗是为基督受囚，并因此降低对教会的威胁。相反地，他们是“在主里”有了信心与勇气。是基督、是圣灵（保罗提到这二者时，有时是指同样的意思）鼓励了信徒，领导者的被逮捕，在实际上反而使教会更坚强。想当初兵丁逮捕耶稣时，他的门徒抛弃他，然后逃之夭夭（可14:50），相较之下，两者是何等不一样。唯有藉着圣灵，教会才能经历到在态度上的神奇转变。原本以为上主所在的地方，就没有苦难；后来相信有苦难的地方，上主就在那里。
最后，保罗向他们报告，因为他受监禁，福音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顺利进展:那些出于对抗及竞争、嫉妒别人的成果而传福音的人，保罗的受囚是他们超越的大好机会，因此加速他们的行动（1:15-18）。当然，并不全然如此。有些人是出于爱与善，更卖力地协助、弥补保罗在宣教上所蒙受的损失。保罗为此而喜乐。最不寻常的是，有一群与保罗竞争的传道人，他们藉着结党（partisanship，当时常用来形容受雇从事竞选活动的人），希望既可提升自己，又能折磨受囚的保罗，保罗同样为了他们至少有把福音传出去而喜乐。
这段经文（1:15-18）是如此地不寻常，我们必须另加评论。有人出于嫉妒、对抗、不和、虚伪，以及雇工心态在传福音，看来虽可悲但并不真的令人惊讶。我们对在基督的工作中的竞争并不陌生，别人办的活动如果一塌糊涂，或是别的宗派教势衰退，我们会窃窃自喜。我们的文化要求我们从输赢的角度来看事情，即使上帝期盼的是全民皆赢，但是服事祂的人，也认为因着有地狱，才显出天堂的美妙。那么，就这点而言，这段经文并不稀奇。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保罗说:“这有何妨呢？或是假意，或是真心，无论怎样，基督究竟被传开了。”（1:18）我们应该从这个声明感受到保罗的不以为意吗？这名沙场老将已经累到赶不上早点名了吗？艾弗列·普鲁马（Alfred Plummer）在他的注释里心有所感地说:“这种认命的心情—–在饱经波折的牢狱生活中，是很自然会出现的。”这是一种十分有趣的解释，不过我们在理解保罗的想法的时候，最好要记得三个重点。第一，这些引起分裂的传道人不是哥林多、加拉太有名的犹太主义者，或是第三章所提到的那些人。因他们传的是另一种福音，并因此受到保罗的咒诅（加1:6-9），保罗即使是在垂死边缘，也会撑起身子与他们奋战不懈。在这里说的议题是聚焦在动机而非信息上。第二，保罗并不赞同那种动机，他曾放弃“可耻、暗昧的事”（林后4:2）。即使保罗不允许以别人对待他的态度来评估别人的宣教事工是否妥当，但不应据此认为他赞同与信息不相称的动机。第三，福音的力量并非取决于传讲者的动机或心情。由于，让这些江湖郎中去宣教很危险，因此无论传讲者是否有出自肺腑的确证(visceral authentication),肯定福音自有其生命及效力是必要的。太多的内省会使教会因为福音受到主观的束缚(subjective captivity)而停滞不前，这种风险比任何人所感受得到的都来得大。有太多真诚的基督见证人及工作者，会因为他们有时是基于承诺，而非热心才劳苦工作，因而感到内疚。
保罗受监禁对教会及他本身的影响（一:19-26）
我们有些人会因保罗一再地叙述他心怀喜乐而感到些微的不安。毕竟，正如同一个人不会在祷告之后去大肆宣传他的祷告，他也不会在喜乐之余再三地复述他的喜乐。有些经验的影响力会在叙述的过程中被削弱。不过，我有两个提醒:首先在1:12-26的结构中，18节的“欢喜（rejoice）”是对已发生的事的感想（1:12-18）；19节的“欢喜”是指未来的事（译注:和合本是出现在18节的最后一句），是展望尚未确定之事，此事在19-26节会加以讨论。换句话说，保罗不只为已发生的事情而高兴，因着他的信心，也为了将要发生的事情而高兴。第二件提醒是，腓立比人需要得知保罗肯定他的喜乐，不只因为他们关心他，也因为他的喜乐能在他们忍受同样战斗时，成为他们的定心丸（1:29-30）。
在这段经文中，保罗提到他受监禁对腓立比教会及他本身的影响。粗略来分的话，19-23节论及保罗，22-26节（注意22-23节有重复）论及教会。不过，这种分法有点武断，纯粹是为了理解这个难懂的段落才这样作。其实，保罗与教会的命运是纠缠在一起的。此外，如保罗将会指出的，他和教会所渴望的事情，都臣服于上帝的旨意及福音的进展之下。无可否认地，这段经文不容易了解。它混合了确定性与不确定性，已决定却又未决定，对死亡与活命的渴求。十分明显地，保罗经历了强烈的心理冲突。他说:“我正在两难之间。”（1:23；NEB:我被两方拉扯；TEV:我被两边缠住）他在19节引用约伯记的经文（伯13:16，译注:两段经文完全相同，但在和合本圣经中无法看出），这段经文生硬的文法、杂乱无章的句子，更显明了使徒的心境。我们所见到的是一场独白、被大声说出来的念头、在密友面前说出的秘密、关于生与死的想法。保罗并不是在死亡边缘放纵玩乐，体会那种近乎兴奋的感觉，接着向他的朋友炫耀自己拍到的照片。死亡，这位公认的敌人（罗8:38），是近在咫尺的。保罗站在界线上，把脚趾头弯起来扣着边界，感受“他脸上的薄雾、喉中的浓雾”。显然保罗必须谈谈这件事，而教会必须想想这件事。保罗决定跟腓立比人分享这些坚定的、犹疑不决的想法及感受，这是保罗对他们前所未有的极致褒扬。当我们倾听保罗如何回应那间关心他过得好不好的教会，让我们尽可能专注于他自己所说的话，以及他一连串的感想。
保罗以他独特的作风，在开头就说他知道、他确定事情的结果，就是:他会得拯救（伯13:16-18），这明明是他目前所无法控制的。他所说的释放或拯救，确实远大于从牢里被放出来的意思；否则他的挣扎就会毫无意义。他脑海里的拯救并非取决于他被放出来或是被处决。保罗的信心建立在他们为他祷告的功效，也是建立在耶稣基督的灵的帮助（1:19）。耶稣基督的灵的说法，是强调上帝的帮助，但是，是罕见的说法。因为，圣灵或是基督（对保罗而言二者可互相替换）的帮助，两者任一通常就已是绰绰有余（林前2:13-16）。在此关键时刻，他在等候罗马的宣判，保罗心中没有充满恐惧。相反地，他的心情是殷切期待的（“期盼地望向窗外”参考罗8:19）、带有盼望的。这些词语对保罗来说，不只是愿望的同义词，而是如“我知道”一般强而有力。保罗坚定期盼的是，无论罗马帝国决定要让他活或是死，他的话语和行为所做的见证都能荣耀赞美基督。保罗用两个对立的生动字眼夸张地表达这种盼望:羞耻与大胆（1:20）。与其在那时感到羞耻（退缩、失败，诗25:3、20，31:1、17，119:6），保罗期待自己一如往常，勇敢地见证，或更精确地说，“公开地”见证（这种概念可参考约7:4、13，11:54，16:29。羞耻与勇气在约翰一书2:28有显著的对比）。
无论活着或死了（罗14:8），醒着或睡着（帖前5:10），保罗都属基督；但是，说活着与死了不同是有道理的。活着是为基督（1:21；加2:20；林后4:10、16，5:15），但死了会有收获。若活着是为基督，死了会获得什么？可能是得以避免他最害怕的事情（免得自己反被弃绝了，林前9:27）、得到他最想要的（完全认识基督，腓3:10-14），以及，如一位学者令人信服的主张，对一个常受监禁并在身心上饱受虐待的人来说，死了就能从苦恼与痛苦中得到释放@2。如果保罗没有死，但被拯救呢？那也是另一种吸引人的说法，因为肉体的生存（此处的“肉体flesh”没有负面道德上的意涵）让人有机会为基督的事工进一步尽力。
“我就不知道该挑选什么？”（1:22）这句话实在太奇怪了！“我正在两难之间。”（1:23）为何保罗以这么苦恼的语气落笔呢？我们可能会以为，他有能力决定自己要被拯救或被处决。既然保罗不是法官，也不是陪审团，而是被告，他挣扎着要做决定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有一位受审的朋友写信来透露说，要在被判决或被释放之间取舍是最困难的事情，我们会开始怀疑这位朋友的精神状况。保罗是否已经受太多苦、也太久了？就某个层面而言，是的，保罗绝对没有做出决定；他等待别人做出决定。不过，就另外的层面来说，保罗可以采取主动，迈向自己的未来，与其反抗必然发生的事情，不如拥抱它；与其败给他的境遇，不如征服它。他说得好像自己已经这么做了，而如今是自由的。世界能拿他如何呢？就连死亡，这位最后的敌人，也被他压制、驯服了，而且，若保罗提出要求，它就会达成他最想要的愿望。事实上，保罗说，若我能顺着自己的愿望，我会要求死亡彻底地带我到基督那里。
让我们先暂停一下，把两个重点记下来。首先，若要改变保罗关于死亡及与基督同在的叙述，好让它能符合他所有书信当中的末世观，这是不恰当的。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保罗对末日的看法，已经从末日灾难的异象，发展为对死亡的平静冥想。保罗的书信前后间隔太短（8-10年），无法证实有关他的末世观之“演进”的讨论。他跟我们有一样的权利可以讨论末日，也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与朋友谈论人的死亡。其次，虽然保罗个人在基督里、朝着基督所经历的朝圣旅程，被正典化为圣经，但不代表他的经历是我们所有人的规范。保罗不是用祈使语气对腓立比人说话；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把他与上帝的对话、他受的呼召、他独特的恩赐、他被提到三层天的经历，或任何类似的经验，当作他的教会的行事准则。如果教会无法诚实地说:“我想要离世与基督同在”，那么使教会觉得愧疚也没有什么益处。这不是要帮助我们解套，而是要让我们了解，在我们自己的朝圣旅程中持守信实，比耍嘴皮子谈论从没进行过的旅程要好得多。在五旬节期，许多教会会固定读腓立比书1章21-27节，但是应该带着尊敬与敬畏的心来读。对一些经文来说，轻松容易的解说已经接近亵渎的程度。
在24节，愿望与决定的叙述告一个段落，然后跳到另外一个话题:哪一个更必要。对保罗来说，这不是新的话题；传福音对他而言是“必然的”（世俗用法是指涉宿命或命运，林前9:16），而不是出于抉择。保罗了解，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使徒、一位牧师、一位传道人。殉道是一种乐事，要先稍安勿躁。
保罗接着如开头时（1:19），用有把握的“我知道”（参1:25）作结尾。他如今确信的是他将被拯救，也会回到腓立比人当中。这对福音的兴旺是会有帮助，正如保罗见证了福音在他被监禁的地区如何兴旺（1:12）。他的归来自然会让他们在基督耶稣里高兴狂喜，因为祷告蒙应允、对上帝的信心得到证明与更新。确实，保罗对他再临（parousia）的感想，改变了教会的想法:保罗的再临是基督再临的预尝、可靠的应许、预兆。
事情如今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保罗会再度回到腓立比。毕竟，保罗说他知道；但是教会松一口气的状态好像无法维持很久。他们再来会听到他说:“叫我或来见你们，或不在你们那里。”（1:27）接着又说:“我以你们的信心为供献的祭物，我若被浇奠在其上，也是喜乐。”（2:17）我们越来越清楚，保罗的信不只用最感人的亲密语句来拉近距离，他的信也用来保持他自己与教会之间的距离。关于本书信的第二个功能，将会出现在保罗之后的论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