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基督教爱观研究

第三章、爱乐实观念在中世纪的发展

第一节、从伯劳丁努斯到蒲罗克鲁（Proclus）

一、基要观念的修正

爱乐实观念兵分两路迈入中世纪。

其中一路就是奥古斯丁。正如前面所述，他把原始基督教的爱佳泊观念和新柏拉图与希腊主义的爱乐实观念融合为新的爱观（卡利他）。中世纪神学承接卡利他理念的同时，也接受经过奥古斯丁略微改造的爱乐实观念。

爱乐实观念迈入中世纪的另一路（没有变更）就是伪丢尼修（Pseudo–Dionysius）。若说奥古斯丁的卡利他是以爱乐实和爱佳泊为基础建构的新概念，那么丢尼修应该就只是一团混乱：爱乐实观念已经在基督教泛滥，而基督教事实上已经被新柏拉图的爱乐实理论并吞。这种混乱是基督教与希腊哲学内部长期发展后的结果。这是双方彼此互动，并且各尽己力消弭两个中心观念之间的对立所导致的结果。

要了解这个过程以及其中梗概，我们就一定要记得希腊文化与基督教的救恩观、爱乐实观念与爱佳泊观念最初的关系是处于互相敌视的状态。从这两个中心观念已经合为一体的晚近观点看来，一般人很容易认为基督教和近古的理想主义哲学犹如两个非常相似心灵运动，要把它们调和在一起应该不会太困难。但当初的情形并不是这样。第一个反对基督教的重要文学家克理索之所以是柏拉图派并非偶然。就跟基督教一样，带有柏拉图派气息的近古哲学也想要解决救恩问题；但这个共同问题只是让他们感觉到他们是两种对立的救恩观，而且从一开始就认为彼此是死对头。后来，当新柏拉图学派出现的时候，它马上就跟基督教展开竞争，并且想要恢复旧宗教。@1基督徒也同样察觉到这个差异。我们前面已经再三提到他们非常谨慎的维护他们的信仰：上帝就是天地的创造者、道成肉身的观念以及「肉身复活」，跟这些观念针锋相对的除了诺斯底主义，还有柏拉图主义以及所有各种模式的爱乐实论。

@1伯劳丁努斯本人觉得有必要跟特定的基督教各宗派摊牌，正如《九章集》（Ennead）第二册九卷所说：并参C.Schmidt：Plotins Stellung zum Gnostizismus und kirchlichen Christentum，1901（Texte und untersuchungen zur Geschichte der altchristlichen Literatur,hrsg.von.O.v.Gebhardt und A.Harnack）。伯劳丁努斯的弟子波尔菲里备受争议的《kaTàkρισTavv》对基督教的攻讦更猛烈。这部著作只有零星片段被保留下来，散见于教父的著作中。哈那克曾把它们搜集发表在《Abhandlungen der Koniglichen peruss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Jahrg．，1916，Philos．-hist．Kl．》题目是：“Prophyrios，＇Gegen die Christen，＇15Bucher，．Zeugnisse，Fragmente，Referate”。尽管波尔菲里的巨著残缺不全，却不难勾勒出他整个批判的精神所在。就跟克理索的情形一样，它最反对的就是基督的降临与谦卑、道成肉身以及十字架，当然也包括基督教对复活的信仰，尤其是「肉身复活」。参fragg.nos65，77，84，92，94（哈那克前引书86，93，96，100，101页）。

不过，起初的尖锐对立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基督教和新柏拉图学派逐渐交融在一起。教义史家经常指出基督教袭用新柏拉图学派的地方。但这仅是一面之词。大家很容易就忘记这是一种你来我往的关系，也就是新柏拉图学派也曾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在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后，新柏拉图学派的原貌已经改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与基督教共存。俄利根就是这两股势力并肩而行，彼此间又不断产生新交流的最佳范例。他本身是基督徒，也是安摩纽撒卡利斯（Ammonius Saccas；新柏拉图学派先驱）的弟子；他在亚历山太的基督教教理学院（Christian Catechetical School）中也有一些认同柏拉图观点的学生。俄利根可能是因为想要解决他们的问题才会深入的研究希腊哲学。俄利根不是单独的例子而已；他所代表的可说是一般的情况。不少基督徒都是在新柏拉图学院接受教育，而新柏拉图派也会在基督教学院接受教育。@2这种个人的接触必然会降低二者间的差异。基督教神学家逐渐「希腊化」；新柏拉图哲学家则会受到基督教思想的感染。@3基督教与新柏拉图学派之间的差异逐渐模糊，后来甚至无法分辨晚近的新柏拉图学派是否已接受基督教，或者依旧各自独立。@4

@2在这个交融的过程中，为首的就是宗教与哲学融合的中心：亚历山太。参Überweg的Grundriss de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Bd.I.,12Aufi.,1926,hrsg.von K.Praechter.635页。

@3我们可以从俄利根（参英译本369页以下，381-392页）与女撒的贵勾利（参英译本430.432-446页）的例子得知基督教神学家「希腊化」的样式。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妨回想希帕蒂亚（Hypatia）的弟子古利奈的希内修斯（Synesius of Cyrene），他在441年被推选为主教，为自我保留权利，而在灵魂与世界不朽的信仰上抱持与基督教传统不一样的观点，并且以寓意的方式解释「肉身复活」。此外，希内修斯现存的著作与诗歌中，爱乐实观念就是最重要的主轴。要具体了解基督教思想打入新柏拉图学派的过程，只要举出新柏拉图派的希若克里斯（Hierocles）就够了，他在第五世纪主张上帝凭着祂的旨意，从虚无创造出整个世界的基督教观念，这是希腊哲学中从来没出现过的观念；参Uberweg-Praechter，前引书，641页：以及Zeller-Nestle:Grundriss der Geschichte der Griechischen Philosophie,13,Aufl.,1928,382页。

@4目前依旧需要对基督教与新柏拉图学派的融合过程进行深入探讨。对那个时期的概览参K.Praechter:Richtungen und schulen im Neuplatonismus,1910;W.Jaeger:Nemesios von Emesa,1914;J.Geffcken:Der Ausgang des griechisch-romischen Heidentums,1920.

这个融合的过程就是伪丢尼修的爱观的背景与情境。他大大敞开基督教的大门让希腊的爱乐实理论得以长驱直入，但如今交会的不再是两个原封未动的中心观念：互相携手连结的二个中心观念，其中一个是已经被爱佳泊观念修改过并深受其影响的爱乐实观念，另一个是正在逐渐瓦解的爱佳泊观念。不过，在探讨这个议题之前，我们必须先认识蒲罗克鲁的爱观。在其中我们会发现经过一种重塑的爱乐实教义，也就是被亚略古巴的丢尼修采用并转移到基督教领域的爱乐实教义。

二、蒲罗克鲁对爱乐实教义的改造

蒲罗克鲁只想复制与推广柏拉图与伯劳丁努斯这两位大师的思想。要了解蒲罗克鲁的爱观，只需要重新温习前文所提这两位大思想家关于爱乐实观念的论点即可。因此，我们将范围限制在比较蒲罗克鲁与柏拉图和伯劳丁努斯的异同，指出他对爱乐实教义的贡献与改造。@5

@5对蒲罗克鲁的精关探讨，见E．Zeller：Die Philosophie der Griechen，Ill．Teil Il．abt．，3Aful．，1881，784页以下。——关于蒲罗克鲁的一般哲学立场·见其Elementatio theologica（Στοιχείωσις Θεολογική），edited by E．R．Dodds：Proclus，The Elements of Theology，1933．「就各方面来说，研究新柏拉图学派最好的入门读物就是简短扼要的《Στοιχείωσις Θεολογική》」（A.E.Taylor：《Philosophy Studies》，1934，152页）。虽然蒲罗克鲁在这本书里面完整叙述他的爱乐实理论，却似乎没有提到这个名词本身。不过，这也常见于他的其他著作。跟我们旨趣最相关的就是他的Commentary on the Alcibiades（Procli in primum Platonis Alcibiadem commentarius；Procli Opera,ed.V.Cousin,tom.ii.,1820）。——关于蒲罗克鲁的文献值得在此一提的有：H.Koch：Pseudo-Dionysius Areopagita in seinen Beziehungen zum Neuplatonismus und Mysterienwesen（Forschungen zur Chrislichen Litteratur-und Dogmengeschichte,Bd.I.,2und3Heft,1900）;H.F.Muller:Dionysios,Proklos,Plotinos.ein historischer Beitrag zur neuplatonischen Philosophie（Beitrage zu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des Mittelaters,Bd.XX.,Heft3-4,1918）;A.E.Taylor:The Philosophy of Proclus（Philosophical Studies，1934，pp．151-91）。关于蒲罗克鲁对中世纪的直接影响，参M.Grabmann：Die Proklosubersetzungen des Wilhelm von moerbeke und ibre Verwertung in der lateinischen Literatur des Mittelaters（in M.Grabmann:Mittelaterliches Geistesleben.Abhandlungen zur Geschichte Der Scholastik und Mystik,Bd.ll.,1936,pp.413-23）。

一、「亚历山太世界体系」的改造。相较于柏拉图原始的爱乐实观念，伯劳丁努斯把爱乐实教义安置在「亚历山太世界体系」里面的时候，曾经历过一番重大修改。柏拉图最关心的是灵魂跃升到高层世界；但对伯劳丁努斯来说，这只是整个阶段宇宙运行的次要阶段，而首要阶段是从太一流出万物。按照伯劳丁努斯和「亚历山太世界体系」来说，整个阶段宇宙的过程有两个方向不同的运动：（1）「向下运动」——万有从神圣的太一流出，以及（2）「向上运动」——万有归回它们神圣的源头。爱乐实仅在后者，也就是向上运动，占有一席之地，而向下运动则在阶段宇宙论上具有独一无二的重要性。

蒲罗克鲁就是在这一点上，更进一步的改造爱乐实教义。他的整个思想同样是以「亚历山太世界体系」为范围，但他不以万有从太一而出又返回太一为满足：他想要找出一个能够合理解释这个出而复返的过程的原则。蒲罗克鲁认为既然万有是从太一而出，那么它们之间应该有一层因果关系：太一是因，从它流出的万有就是果。从果的角度看来，万有在某种程度上与其源头相同，同时又不一样。既然同类相生的道理看来，果跟其成因是一样的。然而果又跟其成因不一样，而是崭新与独立的个体。就同类相生来说，果停留在因的范围；就其独特性来说，果又超乎或者说脱离其因。但是就果的一切都来自因看来，凡是跟因不一样的地方，必然会有返回其因的倾向。@6停留、流出与返回（μονή, πρόοδος, ἐπιστροφή）就是蒲罗克鲁想要用来取代两阶段的「亚历山太世界体系」的三部曲。其实，二者的区别并不大；二者的基本理论都相仿。然而，不可小觑「亚历山太世界体系」的这种转变；这个三部曲对中世纪神学某些面向产生相当深远的影响，而且这个转变跟蒲罗克鲁对爱乐实观念的改变密切相呼应。

@6πᾶν τὸ αἰταιτὸν καὶ μένει ἐν τῇ αὐτοῦ αἰτίᾳ καὶ πρόεισιν ἀπ’ αὐτῆς καὶ ἐπιστρέφει πρ ὸς αὐτήν. Elementatio theologica, 35; ed. Dodds, 38, 9页。关于流出与返回，同前，25-39，28-42页。参E．Zeller，前引书787页以下；Überweg-Praechter，前引书，629页以下；W．Windellband：Lehrbuch de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9and10，Aufl．，1921,211页。

2．下降的爱乐实。尽管蒲罗克鲁没有宣称要提出他自己的创见，而只是单纯的解释柏拉图与伯劳丁努斯的思想——他的著作大都是对柏拉图的注释，然而爱乐实理论却随着他迈入新的阶段。

爱乐实起初在柏拉图的思想中非常清楚简单：那就是渴望向上的爱。爱乐实就是低层渴望高层、不完美渴望完美、必朽渴望不朽。柏拉图非常理性的拒绝把爱乐实运用在神祇身上。爱乐实源自人类生命的欠缺，这要以更高模式的存在才能移除；但这就是它不适用于完美的神祇的原因。目前我们已经讨论过伯劳丁努斯@7从两个面向修改爱乐实观念。他告诉我们不只低层存在渴望高层存在，也告诉我们高层存在会「眷顾与美化低层存在」；此外，他确实表示神祇本身就是爱乐实，而不只是爱乐实的客体（如柏拉图所想）。然而这其实没有真正的偏离柏拉图的爱乐实观念。伯劳丁努斯从来就不认为高层存在眷顾低层存在跟爱乐实观念有任何关联，因此对它没有影响。至于「上帝就是爱乐实」一语，他认为这是指上帝爱祂自己；神祇以自己的完美为乐，而这种爱己显然就是一种占有的爱。

@7参英译本194页以下。

蒲罗克鲁的情形就不一样。他直接跟旧的价值标准完全不一样。高层存在开始注意低层存在，并且为要伸出援手而亲近低层存在。我们难以准确判断是哪些原因导致这种结果。古代对天意（Providence）的信仰以及基督教的爱佳泊观显然都对此有所影响。不论如何，蒲罗克鲁叙述神祇降临世间并眷顾人类的方式，让他有别于较早的新柏拉图学派，而且似乎逐渐接近基督教的爱佳泊传统。当然，他的思想中没有任何类似基督教道成肉身观念的地方。对新柏拉图派来说，其中有太多不可能的因素，但基督教的基本精神必然对古代价值理念有所影响：神祇不再拒绝降临低层世界。这对蒲罗克鲁的爱论也造成一定的影响：爱乐实的方向已经改变。它不再只是上升的爱，基本上也是下降的爱。因此蒲罗克鲁说出一段几乎不可能出自柏拉图派之口的话：「爱乐实从上而降，从理性层面降临世间，并且把万有转向圣洁的美。」@8后半段，也就是爱乐实把所有低层存在转向美自身，其实是古老著名的柏拉图观点；但犹如神赐的爱乐实从上而降，是原始爱乐实理论里面完全没有的观念。但蒲罗克鲁的基本论点是：「若不是神祇先有爱，人间怎会有爱？因为灵魂中所有的良善与价值都是来自神祇。」@9

@8Procli in primum Platonis Alcibiadem commentarius,Procli Opera,ed.Cousin,tom.ii.,1820,141页以下：ἄνωθεν οὖν ὁ ἔρως ἀπὸ τῶν νοητῶν μέχρι τῶν ἐγκοσμίων φιτᾷ, πάντα ἐπιστ ρέφων ἐπὶ τὸ θεῖον κάλλος.

@9前引书，150页。

我们不难了解对爱乐实观念与爱佳泊观念的融合来说，这种实质的转变极其重要。如果爱乐实是神的爱降临世间，为的是要把救恩带给困苦的世人，那么这两种爱观就没有无法调和的歧异。爱乐实观念似乎非常接近爱佳泊，以至于二者可以毫无困难的合而为一。

3．爱的锁链。蒲罗克鲁在《九章集》（Ennead）第三册5卷用寓意的方式解释柏拉图神话中，「贫穷」（Porus）和「匮乏」（Penia）生出爱乐实的过程（《飨宴篇》203）。蒲罗克鲁针对这一点表示，世上不只有一个爱乐实（Eros），而是有许许多多。世上有一个跟阶段宇宙灵魂（world-soul）相应的爱乐实，但每一个独立的灵魂也有自我的爱乐实；而个别爱乐实跟整体爱乐实之间的关系就跟个别灵魂与世界灵魂之间的关系一样。后起的新柏拉图派对这个比喻赞誉有加，并且纷纷起而效尤。他们不断发展这个概念，后来整个阶段宇宙就逐渐充满无数的爱乐实原素（erotes）。蒲罗克鲁也属于这个流派，但他所要求的是连贯与条理，因此无法满足于这种没有一贯性的多样化；他想要整顿这种混沌的爱乐实原素，而其成果就是他爱的锁链（the Chain of Love）理论。他认为各式各样爱乐实原素互相连接在一起就像条巨大的爱乐实锁链（Eros-chain；ἢ ἐρωτικὴ σειρά，把天和地串连在一起。最顶端的链节固定在至高的神圣秩序上，因此它是跟最高的灵性之美连结在一起。整条锁链接着穿过次等神祇的领域、天使的领域以及污鬼的领域、英雄的领域，直到它抵达平凡人的灵魂。万有就是以这种方式跟超自然的美连结在一起，并能领受从它流出之物。爱乐实从上倾流而下遍及万物，使万物得以参与高层的生命，也因此吸引万物的欲望转向它。@10

@10前引书，82-86页。

我们已经在女撒的贵勾利思想中，看到些许爱的锁链的迹象。@11.但在蒲罗克鲁思想中的不只是迹象而已。串连天地的锁链是他经常使用的比喻。@12这个比喻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它清楚表明爱乐实的新功能就是下降的爱。如今天地之间的道路已经可以双向通行。爱乐实锁链把高层世界的神圣力量往下带到低层世界，@13并且把低层世界对爱乐实的渴望带到神圣的世界。它的存在不但把天上的美倾注到地上，同时也带给我们上升的途径。

@11参英译本446页。

@12参例如Parmenidem，ed.Cousin，tom.v.，118，155页。

@13Elementation theologica,140;124页1:πᾶσαι τῶν θεῶν αἱ δυνάμεις ἄνωθεν ἀρχόμεν αι καὶ διὰ τῶν οἰκείων προϊοῦσαι πεσοτήτων μέχρι τῶν ἐσχάτων καθήκουσσι καί τῶν περὶ γῆν τόπων.关于σειρὰ并参Elementatio theol.,21,24页;和129,114页。

4，蒲罗克鲁的得救程序。蒲罗克鲁在艾西拜亚迪兹（Alcibiades）评论的导言中，透露出他的哲学思想，尤其是他的柏拉图哲学思想。他表示，他整个哲学思想的总结就是刻在特耳菲（Delphi）阿波罗神殿大门上的铭文：γνώθι σεαυτόν「认识你自己」。认识自己，就是认识上帝的起点。进入自己里面，认识自己的本性就是上升到达神圣境界的起步，ἢ ἐπι τὸ θεῖον ἀναγωγή。@14

@14In primum Platonis Alcibiadem，ed.Cousin，tom.ii.，13页。

蒲罗克鲁认为这个ἀναγωγή（上升）的内容为何？第一步就是灵魂要洁净自己，除去感官事物造成的恶劣影响；第二步就是它必须接受来自天上理性世界的启蒙（illumination）。不过，还有第三步。灵魂本身内部的深处潜藏着些许神性，到最后这能使它与圣灵成为一体。蒲罗克鲁接着运用的是古老的「物以类聚」原则。我们可以用天赋的心智掌握理性世界，用天赋的神性掌握上帝并且与祂合而为一；我们可以ἔνθεοι（在神里面），然后达到与至高神完全ἕνωσις（一体）的地步。@15蒲罗克鲁在这里所说的跃升三阶段：洁净（κάθαρις）、启蒙（ἔλλαμψις）与合一（ἕνωσις），其实一点也不新奇。这个观点里面的各种要素可以回溯到柏拉图，甚至可以回溯到最古老的神秘主义。蒲罗克鲁的神秘上升理论及其各阶段的历史渊源可以清楚分为三个时期。

@15同前，tom．ii．，103页以下。

（1）第一个时期就是古老的神秘主义。这完全属于宗教信仰的领域。神秘宗教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洁净：「让洁净的人前来。」凡是能够达到第一个要求的人可以进入紧接其后的神启阶段；这就是神秘仪式的作用，它通常是象征性的把新人从一间漆黑的房间带领到一间明亮的房间。但是启蒙并非最终目标；独一无二的最终目标是灵魂在狂喜中与圣灵合而为一。大致上，灵魂上升的三个阶段已经出现在这最古老的时期。

（2）第二个时期始于柏拉图把这个观念转化为哲学思想。对他来说，哲学的主要功能就是洁净。如果灵魂要定睛在高层世界，就必须尽力让它免于物质世界的污染，因为物质世界只是虚影而不是真实的存在。这就是柏拉图口中κάθαρις（洁净）的意思。然而，他的思想中也有启蒙与合一，只是二者往往混淆在一起。尽管柏拉图认为真正的目标是要默想观念界（the Ideas），但在到达最高阶段的时候，他往往会抛开理性对话，而跳跃到狂喜的境界：灵魂只有在「神性的疯狂」（divine madness）的情形下，才能与神性合为一体。

（3）这个观念在第三个时期逐渐返回其信仰源头。此举的先驱是新柏拉图学派，它往往被视为一种神秘宗教。哲学的使命越来越趋向洁净灵魂（波尔菲里（Porphyry），杨布里柯（Iamblicus））。蒲罗克鲁在这个演变过程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蒲罗克鲁把神秘宗教和哲学逐步发展出的上升架构转化为成熟的理论，而可以被基督教神秘主义（Christianmysticism）采用。正如柏拉图把这个观念从神秘宗教转为哲学思想，伪丢尼修把它从蒲罗克鲁手中接收过来，并栽植在基督教的土壤上。由于这个缘故，新柏拉图派的蒲罗克鲁在基督教神学上的地位远超过大部分教会教父。他构想出的洁净、启蒙与合一体系，以三条路径贯穿基督教神秘主义数百年历史：洁净之路（via purgativa），启蒙之路（via illuminativa），合一之路（via unitiva）。从古代神秘宗教、柏拉图、伯劳丁努斯、蒲罗克鲁、伪丢尼修以及中世纪神秘主义，直到当代而形成一贯相承的脉络。令人疑惑的是，天主教神秘主义在建构基督教的救恩之道时，直到现在还会重拾古代神秘宗教的术语，以及新柏拉图派蒲罗克鲁的救恩体系的比喻。@16

@16参例如H．S．Denifle编辑的灵修书籍Das Geistliche Leben，6．Aufl．，1908，其中三个主要部分的标题分别是：1．洁净之道，2．启蒙之道，3．合一之道。他在前言中表示，这一切「即使在二十世纪也适用」。

5．爱乐实，现实的凝聚力（the power of cohesion in existence）。在浏览过蒲罗克鲁的爱乐实论后，就会知道爱乐实观念经历过一场非常剧烈的变革。简言之，蒲罗克鲁爱观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爱乐实就是现实中合一的力量（Eros is the bond of union in existence）。@17爱乐实不再单纯的指个别灵魂的上升，如柏拉图所说，也不只是万有向上的天性，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而是具有一种更普遍的意义。亚里士多德可说是把柏拉图的爱乐实观转变成一股无所不在的阶段宇宙力量；就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把爱乐实变成一股现实的凝聚力，也就是万物在爱乐实（犹如灵恩的万有引力）的推动下向着神性移动。即使如此，这种情形——相较于蒲罗克鲁的爱乐实观，只是一种更狭隘与单向的运动。按照亚里士多德的看法，所谓整个阶段宇宙都带有爱乐实的印记，指的是所有低层存在都积极追求高层世界，并渴望能成为它们的样式。不过，在蒲罗克鲁的思想中，爱乐实是一种最广义的万有凝聚力（universal force of cohesion）。在他思想中，整个阶段宇宙都确实带有爱乐实的印记。这不是单纯的指低层存在基于爱乐实而渴望高层世界，同时高层存在也基于爱乐实的关怀而屈尊降临低层世界。爱乐实是神圣的凝聚力@18，渗透整个现实世界，并且把各地方各阶层的存在都连结为一体：它把高层的与低层的、低层的与高层的、同等的与同等的连结在一起。神祇爱（爱乐实）自我也彼此间相爱（爱乐实），高层神祇基于爱乐实的关怀（προνοητικῶς）爱低层神祇，低层神祇基于爱乐实的渴望（ἐπιστρεπτικῶς）爱高层神祇。@19爱乐实从神祇的世界透过爱的锁链，向下流经各个阶段的所有存在，然后「转化万物并带领它们齐心迈向美的本质」@20；于是万物藉着爱乐实返回并上升到它们的神圣源头。整个阶段宇宙过程——停留、流出与返回，完全由爱乐实主导。爱乐实让上帝与人之间能够互相沟通，不只是低层世界对高层世界的单向沟通（如柏拉图所说）而是双向的：爱乐实既是把上帝的恩赐传递给我们的管道，也是承载我们上升到高层世界的载具。@21爱乐实是「使所有神祇与灵恩的美、鬼魅与神祇以及我们与鬼魅和神祇合而为一」的力量。@22阶段宇宙中的万物，不论是高层的或者低层的，都受到爱乐实律动的影响，这律动使得万物关怀并渴望与期待其他事物。多玛斯（Thomas Aquinas）经由伪丢尼修袭用蒲罗克鲁的主要思想，并且一语道破其中的精髓：爱就是「合一的美德」（virtus unitiva）。

@17形容爱乐实是阶段宇宙凝聚力的术语有许多。杨布里柯tom．ii注释书里面提到的几个是：δεσμός（117页），σύναδεσμος（173页），συνδετικός（142,189页）συνάπτειν（177页），συναγωγός（142页），συνοχή（190页）。

@18在这一点上我们可能会想起斯多葛派思想中，维系阶段宇宙万物于不坠的συμπάθεια或者σύνδεσμος。

@19前引书，II．，153页。

@20ὁ δὲ [ἔρως] ἐπιστρέφων πάντα καὶ συνάγων εἰς τὴν καλοῦ φύσιν.前引书，I1．，141页。

@21前引书，II．，189页以下。

@22前引书，II．，1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