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全球灵恩运动与地方基督教
2012年12月23日
一大早,乘了一辆出租去南阳西堂。本来以为出租司机会很容易找到的,不想他没有太大印象。车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远远就看见一副指示图,上面有光鲜的图画和十字架。以为就在路口了,不想却曲径通幽,转了好几个弯。就以为要找不到了,却依稀看见远处的十字架。这是一个在废弃的火车道,旁边的社区,周围很多垃圾。逐渐走近,首先听到高音喇叭里传出的讲道声音,很快则看到了高耸的教堂。我大吃一惊!上次看这么高的教堂,是在安徽合肥市了。院子里的布置很美,,并有饭堂的场景,真的像过节一样。接待我们的姊妹很快出现了。经了解,原来才开放不到一个月。这是一个非常新的礼拜堂,包括有地下车库,很具有前瞻性。一楼大概可以装1000人,总共有七层楼高。
紧靠着教堂的是博爱幼儿园。平日里对所有的周围居民开放,包括非基督徒家庭。周日则用作主日学。我们走进了教室,老师正在跟学生排练圣诞节目。墙上挂了两幅篆体的书法;经了解,确认是小学生写的。节目有三个,都与圣诞有关,但加了儿歌的诸多特征。其中,有一个是韩国老师教的,这是助手在暑期调研时了解到的。后来也知道,很多信徒因为孩子的问题不能完全服事,这在很大层面上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负责教会培训的w弟兄如此说。
W弟兄今天要比昨天稍显友好。我们也得知,他昨晚跟我们的合作老师通了电话,大概对我们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实话,我觉得他今天的讲道很精彩,包括内容和形式。站在讲台上,他也跟一般的信徒有些不同,多了很多的书生气。他在讲道的末尾特别提到老“羊把”的故事,尤其是她的灵歌恩赐;”还提到我们拍的短歌。老羊把不识字,但却有特别的恩赐,祷告非常灵。她住在土坯房,方便接地气。她曾经赡养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后者的儿女因工作忙不管了。老羊把瘫痪后,曾将老太太移交给其他信徒;但一年后即去世,老羊把则从60多岁养了十几年。
在饭桌上,我们进行了更多的交谈。比较吃惊的是,W弟兄竟然2003年才信主,但很快就走上事奉的道路。他出生在油田职工家庭,家境比一般人要好些。他也读了大学,是跟油田相关的地质专业。但他似乎对人的灵性方面有一种特殊的追求,在大学及毕业后读了儒释道的书籍,有一番宗教探索的经历。他还是一个实践者,认为打坐等跟基督教的灵修一样。他的妻子由于生病信教,但他认为信得胡里胡涂;因为他妻子在信教的同时还到处烧香拜佛,为此也吃了很多属灵争战的苦头。W弟兄是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春节期间闯进了传道人训练班。之前,他还曾计划去拜访一位老和尚。在这个班里,他也有一些挣扎,包括第一、二场并不那么精彩。但一位B教会的老牧师对他有特别的启发,特别是关于十字架的道理。一个属灵的挣扎是,在讲《罗马书》的时候要他跪在第一排听讲·他对“因信称义”这一句话很有体会,开始了对神的顺服。一旦被吸引,他即放弃了所有的世俗事务,一心听道。半年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培训班,后进入圣经学校学习。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市两会驻会服事,并负责神学培训中心的事宜。提到得救的蒙恩,一个最大的体现即他妻子的病好了,家里的生活由此平安了很多。
中间特别聊到了与家庭教会关系的问题。他认为,从家庭教会进入大教会,是一个非常大的跨越,很难。但认为可以搭建一些平台促进双方的交通。一个例子是青年团契,他曾经邀请很多人一起来聚会;但避免在主日,免得偷羊之嫌。他认为,通过团契,大家有很好的沟通。但一些家庭教会的领袖担心人被他们拉去,所以就限制他们了。他提到,从家庭到三自和从三自到家庭的人都有,整体上从三自跑到家庭的较多。他们的神学培训中心也欢迎家庭教会的人,但来者较少。整体上讲,他们认为在神面前应该讲究肢体的合一。我也提到呼喊派和邪教的例子。他认为是改革开放后由于基督教发展,政府有些担心,所以借了一个名头来限制基督教的发展。地方的执行者则按人头领赏,所以都执行歪了,留下了很坏的后果。
吃饭间,也跟西堂的两位负责姊妹进行了简单交谈。特别是关于他们建这个堂的经历,大概花了500多万,全部由本堂信徒捐赠。虽然还欠着300万,但我已经很佩服他们了。两个姊妹都信主30年了,跟W弟兄很不同。他们都曾经在市中心的福音堂做会计,信教的原因也是因为生病。现在都是退休的年龄,儿女也都信教。提到建堂,他们是做了很多祷告,中间也经历了很多挫折。说是刚动工的时候,南阳竟然下了一个月的雨,水泥都打不上去。他们就每天早上5点钟开始连着祷告。中间也有几次被政府勒令停工,但都坚持下来了。看着这高耸的建筑,我不得不佩服姊妹们在教会的卓越贡献。
老姊妹特别提到当地师范学院的学生,他们觉得自己是大学生,不愿与这些老太太一起聚会。老太太坚持,平时可以独立团契,但主日一定要在大堂。因不能融合,所以大学生们就离开了。W弟兄认为,大学生很重要,应该跟他们积极沟通,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
吃好饭,去了著名的靳岗天主堂。我非常惊诧于其昔日的繁华,不愧是河南主教府的所在地。特别是房顶上的瓦和妆饰,依稀可以窥见旧日的光景。可惜,红卫兵几乎将这些毁灭殆尽了。存下来的是修女院的圣心堂、圣母山、养老院等,还可以看见孤儿院的老房子。我们也去看了当时安西满主教时期修的极具争议的寨墙。只剩下了一点儿,也不像记载中的那么高昂,但过去的功夫依旧可见,看得出曾经很宽、很结实。上面是可以行车的。好几处都留着“河南省重点文物”的牌子,但整体上是一副破败的样子。一些房子看得出曾经是礼宾府之类的奢华地,如今却是破败不堪了。他们也希望重建大圣堂。可以看到已经搭好的根基,很壮观;但因着海外资金等问题停工了。整个村大都信天主教,靳姓人家占绝大多数。村口还有天主教的坟场。
然后又去了市中心的福音堂,里面正在排演圣诞节目,可以看到很多小孩子。其中一个正在演的是十个童女的故事。有专门的服装和道具,很多人在院子里排演,还有专门的摄影。教堂内外都有鲜明的装饰,灶台间则有人在忙碌,真的是一副大过节日的景象。院子里有一幢孤立的老房子,是日军轰炸剩下的旧传教士建筑。
旁边则是南阳的天主教堂。院子里在施工,显得有些破旧,但可以看到很多的老房子,特别是木制地板给人印象深刻。我们有机会跟神父聊天,他一直叼着烟,披一件军大衣,不大符合普通人对神父的想象形象。但他是很友好的,对信徒也很亲近。房间里的桌子上堆满了瓜子和糖果,还有功夫茶具和茶叶,显得很狼藉,沙发上也布满了尘土。墙上有两幅字画,显得很有功底。他姓靳,是出自靳岗的。他高颂天主教的真理,特别与毛泽东进行了比较。他还特别讲了靳岗寨墙的故事。本来想邀请我们晚饭,但我太累所以拒绝了。临行前,他给我们以祝福,显示了神父的本色。
隔一两条街是南阳的繁华地带,以南阳府衙为中心,打造了一个复古小城。但街道上很脏,随地可见垃圾。一个吸引人的地方是财神庙,其中的一个牌匾是“儒释道三教合流研究所”。这算是对基督教之外南阳宗教信仰背景的一瞥。
2012年12月24日
在南阳这个城市,毫无疑问地,圣诞节已经变成一个重大节日了。早上在宾馆吃早餐,也是不断放着圣诞歌。这实际上反映了当前中国各地的一个普遍情况。8点钟接到S弟兄的确认电话,即动身前往油田。油田的开发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也形成了城乡结合带一个较发达的地区。车兜兜转转,10点钟的时候到达,负责的姊妹已经在那里等我们。热情是这几天在南阳的一个很大感受,正如我在故乡的乡亲们一样。我们乘一辆出租来到一个叫S庄的地方,院子里坐了很多人,周围停了很多车,教堂内则挤满了人。这个堂平时大概可以装100多人,平时一般有30-40人礼拜。今天则是好几个教会在联欢。负责的姊妹让别人给我们腾出了两个座位。一坐下,立即有姊妹端上热水。台上的节目很丰富,以舞蹈为主。一个原因是音响不大好,乡下的老百姓对单纯的声音并不敏感,而舞蹈则显示出多姿多彩的丰富场景。他们都租了专门的衣服,又用了CD的配音。其中一个节目则是采取了西藏的服装和音乐,内容当然依旧是称颂基督。调子主要是以流行乐为主的,内容则是基督教的。另外的两个小插曲:一是一位年轻的弟兄独唱;一是一位70多岁的老姊妹说快板。我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门梁上的“三自委员会”几个字用红纸遮住了,或许是为了团结家庭教会的弟兄姊妹吧。
在这里,我发生了一些感想:城市化的魅力和影响力是远远大于乡村的,乡村则倾向于向城市学习。在这个地方的基督教堂,地方的特色是比较淡的,我们更多看到的是向城市的靠拢。尽管在城市的眼里这些表演有些粗劣,但对于这里的老百姓来说他们是在尽力地学习和模仿了。随着条件的逐步改善,他们是会向城市逐步靠近的。这就是中国基督教发展中城市化的悖论主题。虽然我们认为治病等是地方基督教的实在特征,并给其以合理性;但当地的老百姓是不会满足于这样一个“落后”的状态的。乡愁很多时候更多是知识分子的感伤;对当地人来说,这种“乡下”特征让他们更多地在城市人面前感到羞愧。城市化会带动乡村教会的制度化和成熟化;但一旦跟城市一体化后,乡村教会的那种虔诚和热情也许会逐步淡化的。发展似乎从来就不是单向的,而总是交错的、利弊并存的。
负责接待我们的姊妹怕我们会闷,所以接我们去看另一处教会,也即弟兄的母会“伯特利教堂”。上午并没有人,打开静静的小院,里面显得非常整洁。高耸的四个尖顶及十字架让我非常吃惊。在乡下,这称得上是高级的教堂了。大堂里贴着晨更、外出探访的排表。下午在楼上则看到诗班的规定。
“制度化”在这个乡村的中心堂是有着典型体现的。楼分两层,主要在下面聚会,大概可以坐200-300人。平日里一般都坐不满。上面还有很大的空间,推开一个小门,正是诗班排练的地方。
为了准备晚上的崇拜,诗班的弟兄姊妹在两点多就陆续来了。经问询,知道大概有50多人,弟兄大概占三分之一。诗班的一位负责姊妹知道我们是上海来的,很快跟我们搭话。她是当地学校的老师,是周围公认的最显年轻的同龄人。她已经50多岁了,但即便从我这样的城市眼光来看,也只有30多岁的样子。说到了圣诞,她提到邀请自己的同事来。但之前有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曾经有20多名同事一起来,但觉得讲道的人太“肉”,就在5分钟后离开了;而且还经常拿这个“肉”来开玩笑。今天她则是藉着节目邀请大家来捧场。一位在油田工作的弟兄,大概50多岁,也聊了几句。他是钻井的,经常长时间在外面;但一旦回来,就会来聚会。他是外地来的,以前是妻子家信,他也是因为耳朵里有一次长一个东西才学着祷告信的。他说他们的油井加他有三个人信;其他大部分是年轻人,福音并不好传。
后来看到了本堂的第一负责人。她是一位50多岁的阿姨,看起来非常豪爽的样子。聊天中,他提到了圣诞节的庆祝,要广邀自己的亲戚、朋友、同事来听,宣传福音。她提到了服事者的断代,特别是年轻牧者的培养问题;感觉教会都是一班老头老太太。现在家里自然是全家信主;儿子在外地工作,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当地的教会。我们也碰到了诗班的第一负责人,是一位弟兄,穿戴非常整齐,看起来像一位干部。他知道我们的来历后也很热情,要为我们泡水。可惜我们早走,没有等他回来。在诗班的工作室看到一位姊妹,她曾经在上海佘山附近温州人办的培训班学习过一个月,所以对上海有一些印象。
最后,要说说接待了我们大半天的姊妹。她的女儿在上海上学,问了我很多相关的东西。她曾托W弟兄问我上海的团契问题。我也很乐意帮忙。她还咨询女儿去外国读书的事情。她有两个考虑:一个当然是小孩子的前途,一个则说有希望在一间天主教大学有机会读神学,说不定有一天有服事的机会。她的关怀中,世俗和神圣的目标是交织在一起的。还有送我们去车站的弟兄。他口齿有些不清,精神似乎也有点儿恍惚,但他却有着很大的热情。吃饭的时候曾因我让学生去付帐而险些吵起来,到站后又争着代我们买票。他还带我们参观了教堂。教堂的一边有好几间房做主日学,平时大概有50多名学生的我感叹,这确实是当代教会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2012年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早上天还没有亮,我就跟学生出发到汽车站,一起跟S弟兄到Z县。我们所去的教会在一个旧的玉石加工厂内。里面现在还有租赁的玉器工人在做事情。前面拆掉的瓦砾处是将来拟建新教堂的地方。现在的聚会则在旁边的旧车间。这里的条件是极其艰苦的,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农村教会。座位是木板搭成的凳子,不过上面铺着的棉垫子则让人坐上去很舒服。这就如同这里的聚会一样,条件是简陋的,但聚会却很温暖。房子的门一直关不掉,后来我的学生索性站在那里守门了。
今天的主题仍然是表演节目,上午下午都有。我们主要是参观了上午的节目。开启仪式包括主持人台词和放鞭炮,后者是较为罕见的。歌舞还是占绝对主导的地位,以流行乐的基调为主,同昨天的情况一样。但不同的是,这里的音乐以自己弹奏为主。而且,在歌舞节目当中夹杂了很多对白。这里面增添了很多的故事和情感,让人感觉非常亲切,也更能体会表演的主题。其中有一个快板说书《信耶稣十五好》和小品《瞎子得医治》,又真切又感人。所以,我感觉这里的表演是有故事的,而不仅仅是热闹。假设是一个福音朋友,我想他或她是会被感动而受洗的。
中间最感人的是一个弟兄领着全家一起献歌,包括妻子、儿子、儿媳和女儿;后来又唱了好几首。这个弟兄是跟着父母信主的,大概在1980年就开始聚会。1993年的时候,父母去世了,他也忙着做生意就不来聚会了。一直到17年后,他得了癌症。经诊断已经是晚期。在一个月内,做了五次手术。前四次都拒绝来教会,因为他赚了很多钱。但一直没有医好,医院觉得没有希望了。他来了教会,第一次是坐着轮椅来了;第二次就不用了,以后逐渐见好。今天则唱了很多歌曲。他算是一个“浪子回头”的例子。而他在房地产的经历和收入,在教会建新堂的事上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教会的负责弟兄,也是当地两会的主席。他是一位中医,做过几个镇医院的院长。后来知道,他还是一位党员,但依然坚持在教会服事。他聪明能干,灵性又好,所以成为了两会的自然人选。我们在教堂的门口交流建新堂的事情。这块地用了170万,但费了很多周折。最初是通过归还教产的方式来运作的,得到政府的特批后,又经过了拍卖的形式。中间非常曲折,包括要盖很多的章,又要经过很多的人事。但他显然是聪明的,懂得中国的人际哲学。在原则方面,他是坚定的;但在方式上,则显得异常灵活。他懂得如何讨价还价,软硬兼施。他会吵架,但不会将架吵死。他会叫信徒去政府静坐,但知道这只是个手段。他还会在公事和私事之间互相转换。从这里,我们可以窥到一个基层的教会领袖是如何斗争于复杂的官僚体系中的。他承认,教会在我们的官僚体系里面是弱势者,所以才会这么曲折。但他似乎又很有耐心,懂得在斗争和吵架中如何逐步推进。他正应了《圣经》中所说的,温顺如鸽子,灵敏如蛇。教会的基层正需要这样的人物。
下午的时候,负责弟兄先叫我在讲台上做了30分钟分享。然后,去见教堂的设计师,希望我给他们提点儿意见。后来又去了一个堂,做了大概10分钟的分享。再接着又去见宗教局长。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有一点儿被利用的感觉,但也感觉到知识和大城市的力量。
这里的宗教局长也是一位特殊的人物,他喜欢读书。听负责弟兄说,之前的宗教局长五年都没有让办培训班。这个新的局长则非常赞同。在一定程度上,他觉得“教育”是改变中国教会落后现状的一个重要手段,甚至是必然和必要的路径。前一段时间,他刚跟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开过一个研讨会,讨论当地的民族关系问题。他们这里有一些回民聚集村,问题还比较严重。他还坚持一个“比较宗教”的看法。另外,平时还写写毛笔字,桌子上放着几本跟书法有关的杂志。一方面他是没有了继续升的希望,一方面则在现在的位子上乐得其所。我们聊到了教会的治病、神职人员的培养、邪教等问题。整体上,聊得非常热闹,我也坚持直言不讳的秉性。教会的弟兄当然会对他有一点儿看法。但整体上,他是一个不错的宗教局长,最起码和宗教界有足够的联系和沟通。而且,他在一定程度上是懂宗教本身的。
和S弟兄的告别是一顿火锅宴,当然要由我来宴请。我们聊得也很热闹。我觉得S是年轻牧者中难得的人才。他是出生于这块土地的,所以和这里的信徒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在金陵接受了系统的神学教育,但他懂得如何将专业的知识和当地信徒的关怀联系起来。他的讲道非常流畅,主题非常集中,道理也非常亲切。看得出,他是由这块土地培养出来的牧者。我非常希望和他成为好朋友,而且我相信我们已经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