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腓立比书Craddock

腓立比书2章6-11节用三段发展重述了基督的故事:先存、存在、死后的存在。在新约中常提到基督先存，就是祂在来到地上生活之前曾与上帝同在（约1:1-2；来1:1-4；西1:15；林后8:9）；但这段经文对我们而言有难度，因为先存对我们大部分的人而言是陌生、奇怪的概念。这概念对犹太教而言没什么价值，因为他们确信:“起初，上帝”，表示思索万物的起源是没有用的。不过，其他东方与近东的宗教，试图去理解人类在痛苦逆境中的疏离感，找出忧虑的想法与生命从何而来、何去何从的意象。先存的意义取决于人类主要难题的定义。假设这难题是脆弱且命定会死的肉体，有些宗教便主张人的灵魂是不朽的，在出生之前已经存在，死后也还存在。假设难题是世界本身，先存描述的是一种在宇宙偶然或刻意的悲惨之前的生命的正面状态。早期的基督徒信奉创造的教义，驳斥这些以负面眼光看待世界、人的身体，甚至生命本身的想法。不过，有些地区保留先存的概念，作为证实基督超越性的方法。基督徒因为在拿撒勒的耶稣身上经历到上帝，就用先存来表示:他们在这位超越人类、被钉死的拿撒勒人身上，与实存对遇，超越了时空与历史之中的偶然。教会一再宣告这种对耶稣基督似是而非的看法，但总是困难重重。适切的话语及意象很少。驳斥古人所说的话，要比冒着牺牲新的范畴之风险以声明信仰来得容易。我们可以理解，在处理语言的过程中，会害怕使意义削减或消失；结果，教会所用的字汇始终囊括许多人所称之为古语的语词。

不过，这首赞美诗中的基督没有停留在先存的状态。虽然有上帝的形象（6-8节翻为形象的字，其意义不精确，所以多有辩论），却没有抓住与上帝同等的特权。“抓住”（和合本:强夺）这词没有说明祂是否已经拥有与上帝同等的特权，或是祂要去抓住那权利，如亚当（创3:5）或撒但Lucifer（赛14:13-14）。重点是，当基督决定虚己的时候，那些主张都被舍弃了。“虚”（empty）一词可翻成“徒劳”（2:16）或“什么也没有”，且实际上与哥林多后书8章9节的“贫穷”同义:他本来富足，却为你们成了贫穷。这段描述基督来到世上，经历人类的各种状况，成为奴仆，甚至顺服至死。虽然在最后的分析中，基督是对上帝顺服，但这段陈述很有可能直接指涉所有主宰人类生活的力量与权力。新约读者常与这些力量相遇，他们有各式各样的名字:执政天使（principalities）、掌权天使（powers）、天使（angels）、在位天使（thrones）、主宰天使(dominions)、星宿之灵（elemental spirits）。保罗时代的宇宙观，认为这些灵力掌管人类事务，掌握生死大权。因为这样，百分百身为人类的基督会受这些带有敌意的力量，甚至死亡所影响（加4:3-4；林前2:8）。也因为这样，能百分百拯救人的基督必须胜过这些力量，释放那些一生都受到控制的人们（罗8:35-39；林前15:24-28；弗1:20-22；西1:15-20；彼前3:18-22）。有些人教导传讲说，基督拯救的工作只是个人心中主观的经验，他们的错误在于令人无法接受的简化。这首诗的结论会充分解释这一点。

这首赞美诗的主词在第9节改变了。在这之前作决定、行动、放弃权力、虚己、成为人、作奴仆、顺服、死的是基督。如今是上帝高举基督。有些作者，如路加，把高举的行动区分成复活与升天。最常在新约用来宣告耶稣基督作王的旧约经文是诗篇110篇1节:

耶和华对我主说:

“你坐在我的右边，

等我使你仇敌作你的脚凳。”

耶稣被赐与名字是主，这可能是外邦基督徒信仰告白最早的形式所承认的:“耶稣是主”（罗10:9；徒2:36）。但是，顺服基督的统治不只局限在人的范畴；基督是受造界中所有力量的主。在常见的三层宇宙观中，这表示天上、人间、地下都跪拜基督。在宇宙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受造物，得不到仆人基督的拯救。上帝的作为证明了这首诗所宣告的:救赎的戏剧性事件中，最重要的是谦卑服事的行动。

如果这是这首赞美诗所说的，那保罗引用它要说什么？我们从当时的情境得知，腓立比教会并没有被困在关于基督论的争辩之中。我们从这首诗本身得知其中没有道德教诲。至于保罗对这首诗的解释，我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因为他只有插入强调耶稣死亡的方式（2:8）。那么，就很明显地，这段经文必须被视为一个整体，不要分解成必须学到的教训、必须跟随的模范。那样做的人不只误解保罗的意思，还会被困在道德枷锁中。以道德角度来解读这首诗的话，会导致自我膨胀:现在先谦卑自己，有一天你会成为第一等。与整段讨论相反地，这种想法会将经文变成一种提升自己的策略，认为耶稣基督的福音会带来成功，让人飞上枝头。现在居末，之后居首！这句话短到可以当作面带笑容的门房胸章上面的句子。不过，若细心来读这首诗，其中很清楚地提到基督虚己、服事、死去——并没有应许祂会得到奖赏。基督的作为之所以非凡，乃是因为在十字架上显然没有未来可言。诚如卡尔·巴特（Karl Barth）所描述的，那道门被锁住了；祂顺服的服事演变至痛苦的结局@3。基督的坟墓是一处洞穴，不是隧道。基督为我们担当，并没有考虑利益。这正是上帝高举并证明的:为他人弃绝自己至死的服事，不要求回报，也不着眼于奖赏。

无论这首诗的背景是创世记或是希腊的救赎者神话，它所面对的是一间因着不合，与显然只顾自己的行为为特征的个人主义而舍弃了它的见证的教会。保罗认为教会需要的不是责骂，而是要去提醒他们，那创造并定义他们的事件。就人际关系而言，要这样想，让这种想法成为团体的主要态度，因为保罗说，让教会成为教会的，是“基督耶稣”的心。

也许有人会反对说，这段引用若是作为这种用途，就无法让这首基督颂完全发挥功能；亦即，保罗的答覆似乎比原本的肇因还要更无边无际。毕竟，人不会把大炮推出来向兔子射击。不过这种反对的意见既不能反映保罗书信的常态，也不能帮助人理解其重要性。保罗了解教会里所有的议题都是神学的问题，无论这些议题看起来有多实际，因此他总是从神学上来处理它们。当保罗请求哥林多为穷人更慷慨地奉献，他引用了新约中最美丽、最富想象力的基督论（林后8:9）

当他试图平息同一间教会对食物的争议时，他不愿说“我的座右铭比你们的还要好”，反而背出一项信条“然而，我们只有一位神—–”（林前8:6），宣告只有一位创造者、维护者——上帝，以及一位救赎者——主耶稣基督。把那样的神学用在食物上？是的。保罗并没有把神学保留给神学院和神职人员的聚会；那是教会的神学，是教会的信仰。保罗也不同意会友的问题与争论必须用实际且方便的答案来回应，仿佛复杂的问题就应该得到复杂的回答，而简单的问题就得到简单的回答。反过来说，小问题可能表示教会为最严重的问题所苦:心胸狭窄。保罗对于心胸狭窄的回应，是一段复杂的回答:一首诗、一项信条、一份信仰告白。当教会忘记让信仰团体启蒙、培养、成熟的主要事件时，造成问题的不是真理，而是心胸的大小。

那些决定每年棕树主日都要庆贺基督在教会作王的人们，应该要阅读并倾听腓立比书2章5-11节，其中展现出超越他们自己的智慧。这首诗在教会经卷中，不只定义了君王与门徒的职分，也批判了舍弃服事与顺服之路的成功主义。

基督徒与创立教会的使徒保罗相关的行为（二:12-16）

这一小段总结了2章5-11节在实践上的意涵，并且把1章27节开始这整段劝勉的经文做了完美的结束。当会众学会顺服，正如腓立比人努力、完成、实现他们的得救（2:12）之时，这首基督颂就完成了。基督徒的生活不只要有“心”而已；还要勤奋努力。关于这点以及第13节，我们等下就会回来讨论。

首先我们必须用宏观的角度来看2章12-16节，就会看到保罗为这段劝勉所作的结论与开头相同，他提到自己同在与不同在。在1章27节的开头他劝他们说，“无论我能不能来”，都要持守的行为。如今他下结论要求他们顺服，“不只当我与你们同在，我不在的时候更要如此”。看起来没有问题，可是，就个人的角度而言，保罗的同在对教会的生命来说关系重大。且就使徒的角度而言，保罗的同在对教会的生命来说也关系重大。保罗当然知道，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将他们的行为直接与他的同在扣在一起。否则腓立比的会众只是一群狂热的崇拜者，而不是一间教会。保罗但愿当他不在的时候，能让他们带着敬畏战兢与上帝同在。因此，他在2章12节的说法比1章27节还要强烈；在1章27节是“无论在不在”，到2章12节变成“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比我在的时候更—–”。保罗的心如今趋向他将再也见不到他们。这之所以很明显，不只因为第14-16节是一段效法摩西的告别词（申31:24～32:5），也因为在第17节他会再次谈到自己的死亡。

显然，保罗无法放开对他们的束缚，将他们托给上帝。要了解腓立比人，就一定要察觉到保罗与教会之间分不开的关系，这层关系是在同在/不同在的主题之中戏剧般地呈现出来。鼓舞教会生命的因素，不单只是保罗的同在，或者他说他会来的承诺；对于劝人在行为与关系上达到高标准而言，他的不在也一样有力，或甚至更强。请注意，保罗盼望当他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更忠诚、更顺服。怎么会这样呢？因为他的不在暗示了他的离世。在会众的生命中，有什么比使徒的遗言、比他写给他们的遗书更有力呢？即使不太可能遗漏掉，也必须再次提醒我们自己，这不是一段温情诉求。我们所读到的字句，也不是用来支持一场控告保罗的官司——他作为一名自负的原告，永远在争夺使徒权柄的资格证明书，以及要在教会的心目中稳居一席之地。相反地，这封信反映出一段在各方面都很实在且有益的关系。请注意:保罗与腓立比人是宣教上的伙伴；他们是受囚与受审的伙伴；经由对保罗的苦难的认同，教会得以不只了解自己的苦难，也能了解基督的；藉着保罗的来临，他们会预尝基督的再临；保罗的生命明显地影响他们，使他们狂喜；他们的生命同样也影响保罗，让他在末日能夸口。其实，他们品格与服事上的失败，对保罗而言，表示他参加赛跑却得不到奖赏，他所做的，也是教会的、伦理的、救赎层面的。我们也能理解，倘若他们的关系完全取决于他的同在，或完全取决于他的不同在，而不是建立在能让他们克服亲密感与距离感的伙伴关系、团契、参与，那失去的就不只是友谊，还有“在基督里”共同的生活。那么，保罗所受的锁链、他对福音的辩护、他的死亡都是“徒劳”，这将会是基督再来的日子时所揭露的事实。如果这种看法对我们当中有些人来说太沉重，我们必须记住，牧师不是保罗的职业；牧师是他的召命。他曾说，因着上帝的恩典他蒙呼召；他曾说，在他母亲的腹中被分别出来（加1:15）；他曾说，我是奉命去传的。

但是，使徒对他的事工所作的冷静反省，不该掩盖了他对读者所抱持着的肯定态度。这不只在2章1-11节里很明显，他也在2章12节吩咐他们:“你们既是常顺服的。”第14-16节有更多证据。虽然保罗在此明显地使用了摩西告别词的模式（申31:24～32:5），但他没有采用那段告别词当中的否定语气。摩西说:“我知道我死后你们必全然败坏，—–”（申31:29）保罗说:“—–你们既是常顺服的，就是如今我不在你们那里，更是顺服的，—–”（2:12）摩西说:“这乖僻弯曲的世代向祂行事邪僻，有这弊病就不是祂的儿女。”（申32:5）保罗说:“使你们无可指摘，诚实无伪，在这弯曲悖谬的世代，作上帝无瑕疵的儿女。”（2:15）因此，我们不要把以色列那种抱怨不满的特性，加诸在腓立比人身上（出15:24；16:2），而要明白这是一种警告。上帝的子民从未对这种心态免疫，尤其是那些承受长期反对的人们。乖僻的世代肯定是使人畏惧且感到威胁的（1:27-28），或者可能是吸引且诱惑人的（林前10:1-10）；但上帝的子民不只要熬过来，他们要采取主动，在世上发光（2:15）。不只是防御、对世界做出反应，教会必须以为了世人的益处为仆的基督之样式来回应。

最后，关于第12-16节:这段经文充满了与“工作”（work）相关的字词。腓立比人“就当恐惧战兢做成（katergazomai）你们得救的工夫”；“因为你们立志行事（energeō）都是上帝在你们心里运行（energeō）—–”；“凡所行（poieō）的，都不要发怨言，起争论，—–叫我在基督的日子，好夸我没有空跑，也没有徒劳。”若有人担忧关于恩典的教义在此会受到磨损，从希腊文中寻求另一个可选择的定义是帮不上忙的。这三个不同的字都适切地被翻成“work”:意思是流汗、长茧、背痛及骨头疲累。没有任何一条恩典的教义可以让我们不必“工作”；也没有理由要去豁免保罗在这些句子当中所说的工作。他所说的话在其他地方也有出现过。比如说，“—–我比他们更加辛劳地工作，其实不是我，而是上帝的恩典与我一同工作。”（RSV；林前15:10）教会要用具体的方式、要花费精神、要努力花时间实现基督的心。为了实行公义的工作而跨越界线，难道不危险吗？这种危险显然使一些会友与神职人员马上躲回自己的安乐窝，把它当作是唯一能安全地保存恩典的教义的地方。可是，这种危险对有仔细聆听保罗的劝诫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真正的危险。如果把两句话放在心中，就能让所有的基督徒在恩典的怀抱中工作:“因为上帝在你们心里工作，使你们既愿意又能够实行祂美善的旨意。”（RSV，2:13）以及“要战战兢兢”（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