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讨厌的勇气:第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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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割舍别人的课题

苦恼了两个星期后,年轻人再度来到哲学家的书房。所谓的自由是什么?别人、还有我,为什么没办法变得自由?束缚我的那个东西,它的真面目又是什么?丢给年轻人的这分功课,未免也太沉重了一点;要想找出满意的解答,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年轻人越是认真思考,就越注意到自己的不自由。

否定“认同的需求”

年轻人: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关于自由的话题吧?

哲学家:嗯,所谓的自由是什么?你仔细想过了吗?

年轻人:我根本是绞尽脑汁、想破了头。

哲学家:得到结论了吗?

年轻人:唉,想不到答案。可是呢,虽然不是我自己想的,不过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这么一段话:“货币是被铸造出来的自由。”这是出现在托斯陀耶夫斯基所写的一本小说里。您觉得如何?这句“被铸造出来的自由“是不是让人觉得一针见血?这段话一语道破货币这种东西的本质,真是精采,让人佩服。

哲学家:原来如此。的确,归根究底,由货币所带来的种种事物的真面目,或许就是自由也说不定,真的堪称名言。只不过,应该无法从这里推论“所谓的自由就是货币”吧?

年轻人:是呀,没错。有些自由是可以用金钱换取的,而且那些自由说不定比我们所想象的更加无拘无束。现实生活中,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用金钱交易得到的;可是有了巨额财富,人就能得到完全的自由吗?我认为应该不能,而且也希望并非如此。人类的价值、人类的幸福是没有办法用金钱买到的。

哲学家:那么假设你已经得到金钱方面的自由。只是就算你拥有巨额财富,依然得不到幸福。这时候,留在你身上的,会是什么样的烦恼、什么样的不自由呢?

年轻人:那就是老师您再三提到的人际关系喽。这部分我也仔细想过了。譬如说,虽然有了大笔的财富,却没有心爱的人、没有可以称为死党的好朋友,大家都对你敬而远之,这就是大不幸。

另外还有一个一直在我脑海里打转的,“羁绊”这个词。我们每个人都在人际关系的羁绊中纠缠不清、痛苦挣扎。象是:必须和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人来往,或是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讨厌的上司;您想想看,如果可以不用管这些琐碎的人际关系,是多么轻松愉快啊!

但这种事谁也没办法。我们无论到哪里,都处在他人的包围下, 过着和人互动的生活,成为社会中的“个人”,逃不出人际关系的天罗地网。原来阿德勒所说的”所有烦恼都是人际关系的烦恼”,的确是真知灼见。

哲学家:这个部分很重要。你可以再深入思考看看,到底是人际关系中的什么东西剥夺了我们的自由。

年轻人:就是这里!老师上次提到,要把别人当成“敌人”还是“伙伴”这个部分。您说,如果可以把别人当成“伙伴”的话,对世界的看法也会有所转变。这的确是可以接受的观点,上一次我也确实有了充分理解才离开。可是我回去后,经过反复思考,总觉得人际关系中有些要素,是无法光凭这样的解释来涵盖一切的。

哲学家:喔,譬如说?

年轻人:最简单的例子应该就是我爸妈吧。父母亲对我而言,再怎么说都不会是“敌人”。尤其是小时候,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保护者,养育我、保护我。关于这一点,我是真心感谢,没有半点虚假。

不过我爸妈生性严谨。上次也跟您提过,他们总是拿我和哥哥做比较,不认同我;对于我的人生也一直意见不断,象是“再用功一点”“不要跟那种朋友来往”“至少也应该考上这所大学”“去做这种工作嘛”……等等。他们的种种要求给我很大的压力,完全就是一种“羁绊”。

哲学家:结果是怎么处理?

年轻人:一直到读大学前,因为实在无法违背父母的要求,所以也曾经觉得很苦恼和厌烦。但是不可否认的,自己的希望和父母的要求偶尔也会有一致的时候。不过幸好现在的工作是我自己选的。

哲学家:这么说来,我还没听你提过你的工作。你是……

年轻人:我目前是大学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当然,父母还是希望我像哥哥一样继承父亲的印刷厂。所以从开始上班之后,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摩擦。

如果今天对象不是父母,而是“敌人”的话,我应该就不必这么苦恼了;因为不管对方如何干涉我,我只要不理他们就可以了。可是对我来说,父母不是“敌人”。姑且不论算不算伙伴,至少不应该称他们为“敌人”。毕竟关系太亲近了,很难完全无视于他们的想法和意见……

哲学家:当初顺着父母心意选择学校的时候,你对他们的有什么感觉?

年轻人:很复杂。虽然也有怨恨,却也同时有种安心的感觉。心理想着:如果是这所学校的话,应该就会得到认同了吧。

哲学家:得到认同的意思是?

年轻人:呵,您就别再兜圈子套我的话了,您应该也知道,就是“认同的需求”嘛,人际关系的烦恼可以说几乎都集中在这部分。我们活在不断需要别人认同的环境里。当对方不是令人憎恨的“敌人” 时,我们就会想要获得他的认同和尊重!没错,我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同!

哲学家:我明白了。关于你现在所说的,我先把阿德勒心理学的大前提告诉你。在阿德勒心理学中,否定向他人寻求认同这件事。

年轻人:否定认同的需求?

哲学家:根本没有必要得到他人的认同。其实不如说是“不应该寻求认同”。关于这一点,我必须事先强调说明。

年轻人:我的天,您在说什么!认同和尊重,不正是推动我们最普遍的需求吗?!

不要为了满足“那个人”的期望而活

哲学家:得到他人的认同的确是一件开心的事。但要说到“认同这件事是不是绝对必要,那可就不一样了。到底为什么需要寻求其他人的认同呢?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为什么想得到别人的称赞呢?

年轻人:很简单啊。得到他人的认同我们才会真正感觉到“自己有价值””。别人的认同可以抹消我们的自卑感、拥有自信。没错, 就是“价值”的问题。老师您之前不是也提到过,所谓的自卑感是价值判断的问题。就是因为得不到父母的认同,才会一直在自卑感的包围下成长!

哲学家:那么,用你身边熟悉的场所为例想想看好了。假设你在上班的地方捡垃圾,可是身边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又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人感谢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那么,你之后还会继续捡垃圾吗?

年轻人:这状况有点微妙。嗯,如果都没人感谢我的话,说不定我会放弃。

哲学家:为什么?

年轻人:因为我捡垃圾是“为了大家”呀。如果为大家流汗付出,却连个感谢都没有,岂不是让人失去继续做下去的意愿?

哲学家:所谓“认同的需求”的危险性就在这里。究竟为什么要寻求他人的认同?大多数的情况下,是受了“赏罚教育”的影响。

年轻人:赏罚教育?

哲学家:只要采取适当的行动,就会得到赞赏;万一做出不当的行为,则要接受处罚。阿德勒对这样的赏罚教育提出了严厉的批判。因为实施赏罚教育后,将衍生出一种错误的心态:“如果没有人称赞

我,就不采取适当的行动。”“如果没有人处罚,就做出不当的行为。”也就是先有了想要别人称赞的目的,才去捡垃圾。于是只要得不到赞美,就会觉得愤慨,或是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做这些事。这很明显是一种奇怪的想法,不是吗?

年轻人:不是这样的!请您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狭隘!我并不是在和您谈论教育理念。我认为想获得喜欢的人的认同,想被身边的人接纳,这是理所当然的需求!

哲学家: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听清楚了,我们“并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望而活”。

年轻人:您说什么?

哲学家:你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望而活,我也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望而活。我们没有必要去满足别人的期望。

年轻人:您、您这种说法太自私了!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只顾自己,独善其身过日子吗?

哲学家:在犹太教的教义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倘若你不为自己的人生而活,究竟谁要为你的人生而活?”你过的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如果要问为谁而活,毫无疑问是为了你自己。又如果你不为自己的人生而活,那么到底是谁要去为你的人生而活?我们终究还是要顾着“自己”过日子,而且也没有道理不这么做。

年轻人:老师,您果然中了虚无主义的毒害!竟然说我们终究还是要顾着”自己“过日子,还说这样是对的?这是多么卑劣的想法!

哲学家:我不是虚无主义者。而且正好相反,老是想要寻求别人的认同、在意他人的评价,到最后你过的就是别人的人生。

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

哲学家:因为太想获得认同,结果就依照他人“希望你是如此” 的期望,抛弃真正的自我,过着别人的人生。

还有,请记住,如果你“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望而活”,那么别人也“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望而活”。所以当别人不能如你所愿地行动时,你不可以因此动怒,因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年轻人:不对!这根本是彻底颠覆社会的说法!您要知道,我们确实有认同的需求。只不过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同,我们必须先尊重并认同他人。同时,正因为认同了他人、认同了不一样的价值观,我们自己也才能被对方接纳、尊重。也由于这种相互认同,我们才能够构筑这个“社会”!

老师您的论点将人类逼进了孤立的死巷里,引起对立,是必须唾弃的危险思想!这一切根本就是挑拨人与人之间不信任及猜疑心的恶魔及伎俩。

哲学家:呵呵,这些有趣的字眼你倒是知道得不少。不用这样声嘶力竭,我们一起想想吧。只要得不到认同就会感到痛苦,所以你得不到别人和父母的认同,就没有自信。像你这样的人生,真的可以算是健全的吗?

比如“因为神在看着我们,所以记得行善”,和“因为神并不存在,所以允许恶行”根本就是殊途同归的虚无思想。其实就算神不存在,就算得不到神的认同,我们还是一样要过日子。也正因为我们要克服这无神世界的虚无,所以必须否定获得他人认同的必要性。

年轻人:关于神的问题,怎样都无所谓!请您更直接、更坦白地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心情!

例如,我希望获得社会认同的这些需求应该怎么办?我们为什么想在组织和团体中出人头地?又为什么要追求名声地位?完全都是因为想在整个社会中成为出色的人物后,得到大家的认同,归根究底就是为了尊重及认同的需求!

哲学家:好,获得了认同,是不是就能说是真的幸福?那些在社会长已经有相当地位的人,真正感受到幸福了吗?

年轻人:这,这个嘛……

哲学家: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同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以“满足他人的期望”为手段。遵循赏罚教育的做法,只要采取适当的行动就可以获得赞美。可是一旦我们把工作的目的变成“满足他人的期望” 时,这份工作做起来应该会很辛苦吧。因为你常常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害怕他人的评论、刻意压抑“自我”的本性。

或许你会觉得有些意外,其实来这里接受谘商的人,几乎很少有任性自私的,反倒都是为了要符合他人、父母或老师的期望而受苦。如果往好的方面解释,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不会以自己为中心,而不顾他人感受。

年轻人:所以您要他们任性一点吗?

哲学家:并不是要他们表现出旁若无人的样子。其实如果想理解这个部分,必须先知道阿德勒心理学雪中”课题的分离”的概念。

年轻人:……课题的分离?咦,新的说法喔,听听看吧。

年轻人的焦躁不耐已经达到顶峰。要我否定认同的需求?不要去满足他人的期望?要活得更加自我?这个哲学家到底在说什么?认同的需求不正是人与人互动以及构筑社会最大的动机吗?年轻人心想, 如果这个什么“课题的分离”无法说服我的话……这个男人,还有阿德勒,我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接受他们的想法。

什么是“课题的分离”?

哲学家:假设有一个很不用功的小孩。上课不听讲,也不做习题,连课本都丢在学校。如果你是他的父母,你会怎么做?

年轻人:当然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用功读书啊。象是让他去补习或请家教,视情况而定,甚至揪着他耳朵也要想办法去解决,这是身为父母应尽的责任吧。您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就是在这种教养方式中长大的。每天的功课没写完之前,是没有晚餐吃的。

哲学家:那么让我再请问你一个问题。在这种高压强制下被迫读书的结果,你有没有变得喜欢读书呢?

年轻人:很遗憾,我并没有变得喜欢读书。我只是为了应付学校及考试而读书,就像例行公事一样。

哲学家:我明白了。那就让我来说明一下阿德勒心理学中的基本立场。举例来说:当我们眼前有“用功读书”这样一个课题时,阿德勒心理学就会从“是谁的课题?”这个观点切入,进行思考。

年轻人:谁的课题吗?

哲学家:孩子要不要用功读书,或是要不要和朋友出去玩,这原本是“孩子的课题”,而不是父母的课题。

年轻人:您的意思是,这是应该由孩子来做的?

哲学家: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就算父母代替孩子读书也没用吧。

年轻人:是啊,话是那么说没错。

哲学家:读书是孩子的课题。所以父母命令孩子“好好用功读书”时,就像带着满脚泥巴踩进别人家里,干涉了别人的课题。这么一来, 就很难避免冲突了吧。因此我们必须站在“ 这是谁的的课题?”的观点,将自己和他人的课题切割开来。

年轻人:切割之后要怎么做?

哲学家:不涉入他人的课题。就只有这样。

年轻人:……只有这样吗?

哲学家:大致上,所有人际关系中的纷争,差不多都是因为一脚踩进人家的课题里,或是自己的课题遭到干涉所引起的。只要能做到课题的分离,人际关系应该也会产生剧烈的变化。

年轻人:嗯~我不太懂耶。那到底压怎么分辨“这是谁的课题” 呢?说真的,在我看来,让孩子用功读书也可以算是父母的责任啊, 因为几乎很少有孩子是喜欢而且自愿用功读书的,不管怎么说,父母都是监护人嘛。

哲学家:要区分是谁的课题,方法很简单。请想一想“因为这个决定而带来的结果,最后会由谁来承受”?

如果孩子选择了“不用功读书”,那么最后要接受这个决定所导致的结果,例如功课跟不上,无法进入心目中理想的学校等等,不会是父母,毫无疑问的,就是孩子自己。也就是说,用功读书是孩子的课题。

年轻人:不对,不对,完全不是这样!为了不让事情恶化到那个地步,身为人生路上的前辈和监护人的父母,也有责任告诫孩子,要他“用功读书”吧。这是为孩子着想,并不是干涉他们的行为。或许”用功读书”是孩子的课题没错,但“要让孩子用功读书”就是父母的课题了。

哲学家:世上的父母的确常常说“这是为你着想”这句话。但很明显的,父母们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也许是为了体面或虚荣心,或是为了满足支配欲等所采取的行动。也就是说,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正因为孩子察觉到这种欺骗行为,才会有反弹举动。

年轻人:那么您的意思是,因为这是孩子自己的课题,所以即使孩子完全不用功读书,也都应该随他去喽?

哲学家:这里必须注意的是,阿德勒心理学并不鼓励放任主义。所谓的放任,是完全不知道孩子在做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所说的不是那样,而是清楚知道孩子在做些什么,在身旁守护他。以读书来说,可以事先让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课题,如果他想要用功读书,你会随时在身旁提供他需要的支援。但是绝对不要干涉孩子的课题。在孩子没有提出请求的情况下,不要一一插嘴干涉。

年轻人:这种做法不限于亲子关系吗?

哲学家:当然。例如在阿德勒心理学中的谘商观念也是一样,寻求协助的咨询者要不要改变,并不是谘商师的课题。

年轻人:您说什么?

哲学家:来访者在接受谘商后,要怎么下决定、要不要改变生活形态,这都是他本人的课题,谘商师不能介入。

年轻人:哇,可以容许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吗?!

哲学家:当然,我们会尽心尽力提供一切协助,可是绝不能进一步介入。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我们可以将马牵到水边,却不能强迫他喝水。”所以请你了解,阿德勒心理学之中的谘商以及所提供的一切支援都是这样的立场。因为无视当事人的意愿,强迫他的”改变”,只会在事后引起更强烈的反弹。

年轻人:所以谘商师并不会改变咨询者的人生吗?

哲学家:只有自己可以改变自己。

割舍别人的课题

年轻人:那么,像那种自我禁闭的情况又如何呢?也就是类似我朋友那样的情形。难道您连这个都要说应该课题分离、不要介入干涉、和父母没关系吗?

哲学家:要不要从自我禁闭的状况脱离,或是如何脱离,原则上是他自己应该解决的课题,而不是由父母介入。只不过,彼此之间终究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协助吧。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当孩子陷入困境时,能不能坦白地找父母商量?彼此之间是不是从平常就建立了互相信赖的关系?

年轻人:假如今天自我禁闭的是老师您自己的孩子呢?您又会怎么做?请不要以哲学家的身分,而是以为人父母的立场来回答这个问题。

哲学家:首先,自己会认定“这是孩子的课题”,不会介入他自我禁闭的状况,也不会过度关注。此外,我会让他知道,当他觉得困扰的时候,我随时可以提供协助。这么一来,察觉到父母变化的孩子,就不得不把今后该如何自处当成自己的课题来思考。接下来或许会向外寻求协助,应该也有可能凭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吧。

年轻人:当您的孩子陷入那种状况,真的还能切割得那么清楚吗?

哲学家:那些因为亲子关系而苦恼的父母,往往认为”孩子就是我人生的一切”,把孩子的课题都当成是自己的,全部揽在身上。无时无刻不想着孩子的结果,就是当他回过神来,人生中的“自我”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无论怎样把孩子的课题全部背负在身上,孩子毕竟是独立的个体,不是每件事都会依照父母的心意。不管是念书、就业、找结婚对象,或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都不可能完全如父母所愿去

行动。当然,父母会担心,也会想介入,可是刚才我也说过,“别人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望而活”。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一样。

年轻人:连家人之间都要划清界限吗?

哲学家:其实越是关系亲近的家人,越需要刻意将课题切割开来。

年轻人:这太可笑了!老师,您一方面谈论爱,另一方面却否定爱!如果依照您的做法和别人划清界限的话,岂不是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吗?!

哲学家:你听清楚了,所谓的“相信”,其实也是一种课题分离的行为。相信别人,这是你的课题,可是别人对你的的期望或信任要怎么反应,却是别人的课题。如果不把握这个分际、划清界线,还要一意孤行地将自己的期望强行加诸在别人身上,立刻会变成一种骚扰式的“介入”。

假设对方并没有如我们所希望得那样去行动,你还能不能相信他?还能不能爱他?阿德勒所说的“爱的任务”之中,就包含了这样的提问。

年轻人:好难,太难了!这实在是……

哲学家:那当然。不过,请你这样想想:介入他人的课题,还有背负他人的课题,会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沉重又辛苦。如果你的人生正面临着苦恼,这样的苦恼必然是来自于人际关系。所以首先,你必须清楚知道“从这里开始,就不是我的课题了”,然后把他人的课题切割、舍弃。这就是人生卸下重担、变得单纯的第一步。

一举解决人际关系的烦恼

年轻人:……总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哲学家:那就针对你找工作时的状况,想象一下父母激烈反对的场面吧。事实上,当初应该也遭到反对,是吧?

年轻人:嗯,虽然没有激烈到正面冲突的地步,但言谈中总有那么一点挖苦讽刺的味道。

哲学家:好,为了容易理解,我们把它当成激烈反对的情况好了。你的父亲激动到破口大骂,母亲则是泪流满面地提出反对。除了绝对不同意你担任图书馆馆员之外,还逼迫你如果不和哥哥一起继承家业的话,就要断绝亲子关系。然而,这种“不同意”的情绪要如何调试缓解,并不是你的课题,而是你父母的课题。你根本不用在意。

年轻人:请、请等一下!所以老师您的意思是“无论让父母亲多么伤心都没关系”吗?

哲学家:没关系。

年轻人:开玩笑!哪有这种鼓励大家忤逆不孝的哲学?

哲学家:关于自己的人生,你所能做的只有“选择一条自认为最好的路”。另一方面,别人要对你的选择做出什么样的评论,这是别人的课题,你是无法干预的。

年轻人:您是说,别人要对你怎么想、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这都是别人的课题,而不是你的。是这样吗?

哲学家:所谓的“分离”就是这么一回事。正因为你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对你的评价,所以才会不断寻求他人的认同。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呢?阿德勒心理学提出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你还做

不到课题的分离,才会把原本应该属于他人的课题当成自己的课题了。

请你回想一下老太太说过的那句话:“会在意你长相的只有你自己。”她这句话,直接指出了课题的分离的重点。别人看到你的脸要怎么想,是别人的课题,而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年轻人:……这道理、道理我是懂啦。就理性的部分我是可以接受,但是心情上,我实在无法跟上那么蛮横的论点。

哲学家:那我们从其他角度来思考一下吧。假设有个人正因为公司里的人际关系而苦恼。他的上司是个完全无法沟通的人,一有什么事就大声斥责,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获得认同,连他说些什么, 对方都不肯好好听。

年轻人:简直就像我的上司一样,他就是这种人。

哲学家:可是,获得上司认同这件事,是你应该优先考量的“工作”吗?所谓的工作,应该不是指受到公司同事欢迎吧。

既然上司讨厌你,而且显然有数不清的理由挑剔你,那就没有必要一直主动靠过去。

年轻人:照道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啦。不过他是我的上司,被直属的上司疏远,工作怎么做得好?

哲学家:“因为上司对你冷眼相待,所以无法工作”,这又是阿德勒所说的“人生的谎言”。“我的工作之所以做不好,完全都是因为那位上司”,会这么说的人,就是把上司当成“工作不顺利”的借口。就像那个有脸红恐惧症的女学生一样,这个“讨厌的上司”对你来说有存在的必要性,让你有借口说:“要是没有这位上司,我的工作可以做得更好。”等等。

年轻人:不,老师您应该不知道我和上司之间的关系吧!请您不要随便猜测!

哲学家:这关系到阿德勒心理学的根本论述。你这么生气的话, 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因为有那样的上司,所以我无法工作”,这完全是决定论的观点。如果是目的论,你就要想“因为我不想工作, 所以编造了一个讨厌的上司”,或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办不到,所以编造了一个讨厌的上司”。

年轻人:以老师您最精通的目的论来看,是会变成那样没错。但是我的情况不一样!

哲学家:好,如果你已经可以做到课题分离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也就是说,无论上司的怒斥有多不合情理,但那并不是“我”的课题。不合情理的这种情绪,是你的上司必须自己处理的课题。你不必向他靠拢,也不用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你必须做的是,坦诚面对自己的课题,不对自己的人生说谎……如果你已经确实理解的话。

年轻人:不过,那……

哲学家:我们大家都因为人际关系而受苦。你或许是因为和父母兄长之间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工作上的人际关系。记得上次你曾经说过,希望能有更具体的对策。

我的提议是这样。首先,想想看:“这是谁的课题?”然后将课题切割分离。冷静地划清界限,到哪里是自己的课题、从哪里开始时别人的课题。

接下来,不要介入别人的课题,也不要让任何人介入你的。这就是具体而且隐含着某种可能性、能让人际关系上的苦恼为之一变,也是唯有阿德勒心理学才有的划时代观点。

年轻人:……喔,老师您今天一开始提到“自由”的目的,好像渐渐浮现出来了。

哲学家:是的,我们正要开始谈谈有关“自由”的话题。

斩断难题

年轻人:听起来,懂得课题分离,并且身体力行之后,人际关系的确会立刻变得自由。不过我还是无法完全接受!

哲学家:说来听听。

年轻人:理论上,我认为课题的分离是非常正确的。别人要怎么看我、如何评断我,那是别人的课题,我根本无能为力。我所能做的,只有不对自己的人生说谎、尽本分做自己该做的。这些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生真理,非常正确。

可是请您想想看,在伦理上或道德上,那样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划清界限的人生态度,岂不是连那些真心关怀我们的人都要拒于门外,对他们说“你这样做是介入我的课题”?这难道不是践踏别人的好意吗?

哲学家:你听过亚历山大大帝这号人物吗?

年轻人:亚历山大大帝?嗯,读世界史的时候是有听过啦……

哲学家:他是活跃于公元前四世纪的马其顿国王。当年他远征到波斯领土的利底亚时,当地的神殿中祭祀着一辆战车。那辆战车是过去的国王哥帝安用特殊而牢靠的绳结绑在神殿柱子上的,大家都传说“解开这个绳结的人,将成为亚洲之王”。许多自认为很有办法的人都抱着“舍我其谁”的想法前来挑战,可是那绳结却异常牢固,没有人能解开。那么,你认为当亚历山大大帝见到这绳结之后,会怎么做呢?

年轻人:喔~想必他很厉害的解开了传说中的绳结,不久就当上了亚洲之王是吧?

哲学家:不,不是这样的。亚历山大大帝看到那绳结非常牢固, 就拿出一把短剑,一刀切断了它。

年轻人:什么?!

哲学家:据说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所谓的命运,并非依靠传说来安排,而是挥舞自己的剑去斩开。”意思是说,我根本不需要传说的力量来为我加持,一切都靠自己的剑来开拓命运。如你所知,后来他成为支配中东到西亚地区的帝王。这就是为人所知的“哥帝安的绳结”,一段有名的轶闻。

这种错综复杂的绳结就像人际关系中的“羁绊”,已经不是过去那种老套的方式可以解开的,必须要用一些全新的手法来切断不可。每当我在说明“课题的分离”时,总是会想起“哥帝安的绳结”这个故事。

年轻人:但是老师,请原谅我不客气的说一句,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亚历山大大帝呀。他斩断绳结的这段轶闻,就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做得到,才会到现在还被当成英雄事迹来谈论吧?课题的分离也是一样,就会连人与人之间的牵绊都切断,让人陷入孤立的状态。老师,您所说的课题分离根本完全忽略了人类的情感!用这种方式要怎么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呢?

哲学家:还是可以建立的。课题分离并不是人际关系的终极目标,不如说它其实是个入口。

年轻人:入口?

哲学家:比如你看书的时候,要是把书本拿的太近,反而什么都看不见吧?同样的,想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是需要一点距离的。当彼此之间距离太近、太密切的时候,反而无法正面对谈。

虽然这么说,距离太远也不行。当父母老是斥责孩子的时候,两颗心就会渐行渐远。这么一来,不但孩子不愿意找父母商量事情,父母也无法提供适当的帮助。因此,彼此之间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却不介入或干涉对方,是很重要的。

年轻人:就算是亲子关系也需要距离吗?

哲学家:当然。对于课题分离的部分,刚才你提到这样做会践踏别人的好意。这其实是一种受“回报”束缚的想法。也就是当别人为我们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就算自己并不是发自内心,也必须加以回报的观念。

这种想法与其说是报答对方的好意,其实不过是受“回报”的观念束缚罢了。无论对方采取了什么行动,决定自己该做什么的还是自己。

年轻人:您是说,我所能提到的“羁绊”,它的基础其实就是回报?

哲学家:是的。当“回报”存在于人际关系的基础上时,就会产生一种“我给了你这么多,你也应该回报我”的心情。当然,这是跟课题的分离差距很大的想法,我们既不能要求回报,也不能受它束缚。

年轻人:嗯。

哲学家:只是有时候也会遇到不需分离课题,甚至是介入对方课题反而比较轻松的例子。象是照顾孩子的过程中,孩子始终无法顺利绑好自己的鞋带。对一个忙碌的母亲来说,与其等他绑好,还不如主动帮他绑比较快。这是介入,而且是剥夺了孩子的课题。这种介入一再重复的结果,就是孩子什么也没学会,并失去了面对人生任务的勇气。阿德勒说:“没学会面对困难的孩子,将会闪躲所有一切的困难。”

年轻人:可是您这个想法太过冷酷无情了!

哲学家:当亚历山大大帝斩断绳结的时候,恐怕也有人这么想吧。绳结必须用手来解开才有意义,亚历山大大帝用剑斩断它是不对的,完全误解了神的旨意。

其实阿德勒的心理学中,是有这么一个与常识对立(反命题)的面向。例如:否定原因论、否定创伤、采用目的论、认为人类所有的烦恼都来自于人际关系,还有不寻求认同以及课题的分离等等概念, 这些都可以说是与常识对立的。

年轻人:……这,不可能!我办不到! 哲学家:为什么?

哲学家所说的“课题分离”,内容实在是太过震撼了。当认定所有烦恼都来自于人际关系的时候,课题的分离确实是有用的。如果只抱着这种观点,世界应该会变得相当单纯吧。可是这当中无血无泪, 完全感受不到身为人的温度。这样的哲学让人难以接受!年轻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声控诉。

认同的需求让你不自由

年轻人:我呢,从以前就非常不满!社会上有些大人会对年轻人说:“放手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脸上挂着笑容,一副好像非常了解你、和你是好麻吉的样子。可是这全都是因为这些年轻人对他们来说,根本毫不相干,不管讲什么都不必负责任,才会这样随便说说!

另一方面,我们的父母或师长虽然会提出一些实际却很乏味的建议,象是“去读那间学校!”或“找个安定的工作!”之类的。但这些并不只是单纯地介入,而是有负起责任的打算,像家人一样认真考虑我们的将来,所以不会随随便便就说“放手去做喜欢的事”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想,老师您可能也会用一副好麻吉似的表情对我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但是我再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人了!这就像挥手拍掉肩膀上的毛毛虫一样,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说法!这只毛毛虫就算被其他人踩得扁扁的, 老师您应该也只会淡淡地说:“ 这不是我的课题。”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吧!说什么课题的分离,根本就是残酷冷血的人!

哲学家:呵呵,看来你的心情不太平静。总之,某种程度上你希望有人介入、想让别人决定你自己的道路,是吗?

年轻人: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或许就是这样吧!是啦,没错!要判断别人对我有什么期望、希望我扮演什么角色,其实没有那么困难;可是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生活,却很不容易。自己期望什么?想变成什么?过什么样的人生?这些具体的样貌实在太难想象。如果您认为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标或梦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老师您连这个都不晓得吗?

哲学家:的确,满足他人的期望过日子应该很轻松吧。因为你将自己的人生全都托付给别人,就像走在父母铺好的轨道上。即使当中有大大小小的各种不满,但只要走在轨道上,就不会迷路。如果自己决定要走的路,就有可能面临迷惘、不知所措,必须直接面对“应该如何生活”这堵墙。

年轻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寻求别人的认同。老师您刚才提到有关神的部分,说在那个大家相信有神明存在的时代里,都以“神在看着我们”作为自律的规范是吧?因为只要有了神的认可,就不需要其他人的认同。可是这种时代老早就结束了,所以只要依赖“别人在注意我”来规范自己,以获得他人认同为目标,过着正经的生活。别人的眼光,就是我的指标!

哲学家:到底要选择别人的认同,还是选择没有别人认同的自由道路,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我们一并来思考看看。在意别人的目光、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为了实现别人的期望而活,这些或许真的可以作为路标,确实非常不自由的生活方式。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么不自由地生活呢?你一直在说“认同的需求”这件事,换句话说,你应该不希望有任何人讨厌你吧?

年轻人:哪有人故意想被别人讨厌的!

哲学家:没错。确实不会有人希望被别人讨厌。可是请你想想看,为了不被人讨厌,该怎么做呢?答案只有一个。你必须随时察言观色、对所有人宣誓效忠。如果你身边有十个人,就要向这十个人宣誓效忠。这么做,应该可以暂时不被人讨厌。

可是,这时候有一个很大的矛盾在等着你。因为一心希望不被讨厌,而同时向十个人宣誓效忠,这就像陷入民粹主义的政治家一样, 连办不到的事也答应“会办到”,无法担负的责任也揽在身上。不用说,这样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接着失去信用,让自己的人生雪上加霜。当然,不断说谎所带来的压力更是超乎你的想象。

这部分请你务必要想清楚。为满足他人的期待而活,还有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他人的做法,是对自己,也对身边的人不诚实的生活方式。

年轻人:所以您的意思是要以自我为中心,随自己喜好过日子吗?

哲学家:把课题分离,并不是以自我为中心。倒不如说,介入别人的课题才是以自我为中心。父母强迫孩子用功读书,连出路和结婚对象都要插嘴,没有什么做法比这些还要自我的了。

年轻人:这么说来,孩子可以不顾父母的意见,随自己的喜好过日子喽?

哲学家:没有任何理由不让自己随着喜好过日子。

年轻人:哼哼,老师您除了是个虚无主义者之外,同时也是一个叛乱分子、享乐主义者!这简直离谱到让人目瞪口呆,我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哲学家:大人们自己选择了不自由的生活方式,所以一见到眼前这些活得很自由的年轻人,就批评他们是“享乐的”一群。这当然也是他们为了说服自己接纳不自由的人生,必须说的人生谎言。如果是那些为自己选择了真正自由的大人,不只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反而还会支持鼓励年轻人选择自由的人生吧。

年轻人:好,说了这么多,还是关于自由的问题吧?那我们回到原来的主题。从刚才就一直不断提到自由,老师您所认为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变得自由?

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哲学家:你刚才承认了“不想被任何人讨厌”,还说“哪有人刻意想要被别人讨厌”,是吧?

年轻人:嗯。

哲学家:我也一样,并不希望被其他人讨厌。你所谓的“没有人故意想被别人讨厌”,也算得上是观察敏锐了。

年轻人:这是普遍的需求!

哲学家: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些事却和我们的努力无关,事实上,既有讨厌我的人,也有讨厌你的人。当你被人讨厌,或只是觉得好像有人讨厌你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年轻人:当然很苦恼啊。一直不停地想:“为什么别人会讨厌我?”“到底自己的行为有哪些地方不恰当?”“和别人互动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做比较好?”……产生自责的念头,很烦恼。

哲学家:不想被别人讨厌是人类及其自然的欲望与冲动。近代哲学的巨人——康德称这样的欲望为“倾向性”。

年轻人:倾向性?

哲学家:是的。就是本能的、冲动的欲望。如果说顺着这种倾向性,也就是顺着欲望或冲动过日子、像颗从坡道上滚落的石头一样, 就是“自由”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那样的生活方式顶多只是欲望和冲动的奴隶罢了。真正的自由其实是将滚落的自己由下往上推的态度。

年轻人:由下往上推?

哲学家:石头本身是没有力量的。一旦由坡道上开始滚落,就会因为重力或惯性的作用不断滚动。但我们不是石头,是可以和倾向性对抗的;我们可以让滚落的自己停下脚步,顺着坡道往下爬。

认同的需求或许算是一种天生的欲望吧。那么,难道我们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同,就必须在坡道上不断翻滚吗?要像滚动的石头一样损耗自我,直到失去原来的形状、变得圆滑为止吗?最后变成的这颗球体真的可以算上是“真正的自己”吗?这是不可能的。

年轻人:您是说,抵抗本能和冲动就是自由吗?

哲学家:如同我一再提到的,阿德勒心理学认为“一切烦恼都来自于人际关系”。所以我们希望由人际关系中解放、寻求自由。但是要在宇宙中自己一个人独自生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思考到这里, 对于“所谓的自由是什么?”可以说已经有了结论。

年轻人:是什么?

哲学家:换句话说,“所谓的自由,就是被别人讨厌。”

年轻人:您、您说什么?!

哲学家:就是有人讨厌你。那正是你行使自由、让自己生活自在的证据,是依照自己的生活方针过日子的标记。

年轻人:这、这个,可是……

哲学家:被讨厌的确很难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不被任何人讨厌,可以满足认同的需求。可是为了不让所有人讨厌而汲汲营营的生活,不只非常不自由,同时也是不可能的任务。

想要行使自由,就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为了人际关系上的自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别人讨厌。

年轻人:错了!这绝对是错的!那才不是自由!那是怂恿大家“变成坏人”的恶魔思想!

哲学家:相信你一直以来所认为的自由就是“从组织中解放” 吧。例如由家庭、学校、公司或国家等等组织跳脱出来就是自由。可是就算你由组织跳脱出来,还是无法得到真正地自由。如果你无法不在意他人的评价、无法不害怕被人讨厌,也不想付出可能得不到认同的代价,就无法贯彻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是,得不到自由。

年轻人:……老师,您是要我“惹人讨厌”吗?

哲学家:我是要你别害怕被人讨厌。

年轻人:不过那是……

哲学家:我并不是要你刻意选择惹人讨厌的生活方式或做坏事, 请不要误会了。

年轻人:可是……好,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人,是否有能力承受自由的重量?人真的有那么坚强吗?例如:就算被父母讨厌也无所谓,可以只顾自己、蛮不讲理吗?

哲学家:不是要大家独善其身,也不是蛮不讲理,只是要做到“课题分离”而已。就算有人不为你着想,那也不是你的课题。还有,认为“别人应该喜欢我”或是“我已经付出这么多,要是不喜欢我就太奇怪了”等等,其实都是介入对方课题、寻求回报的想法。

不害怕被讨厌的可能性,迈步向前,不去过那种如同由坡道上滚落的人生,攀登眼前的上坡路。这就是对人类而言的自由。

假设我眼前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受欢迎的人生”,另一个是“被讨厌的人生”,当我非得从中选择一项时,我一定毫不迟疑选择后者。因为在顾虑别人怎么想之前,我希望先诚实地贯彻自我。也就是我想要自由地生活。

年轻人:……老师您现在是自由的吗?

哲学家:是,我是自由的。

年轻人:虽然不想惹人讨厌,可是就算被讨厌也无所谓?

哲学家:是啊。希望“不让人讨厌”或许是我的课题,但“要不要讨厌我”就是别人的课题了。即使有人不为我着想,我也无从介入。当然,就像之前跟你提过的那句谚语,我可以努力“将马牵到水边”,可是那匹马要不要喝水,就不是我的课题了。

年轻人:……这算什么结论啊。

哲学家:变得幸福的勇气中,也包含了“被讨厌的勇气”。当你获得这种勇气的同时,人际关系应该也会顿时变得轻松了吧。

人际关系的王牌由“我”掌握

年轻人:我完全没有想到,专程来到一位哲学家的书房,请他为我指点迷津,对方竟然想说服我“被讨厌”。

哲学家:我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很容易接受的想法,在好好咀嚼消化前,势必需要一些时间。今天就算再往下说,恐怕你的脑袋也装不下了吧。所以最后让我再说一个自己的例子,为课题分离做个总结。

年轻人:好的。

哲学家:也是和父母相关的话题。从小,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就不太好,两个人之间甚至不曾有过像样的对话。就这么到了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母亲过世,我和父亲的关系更是越来越糟。没错,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遇见阿德勒心理学,真正了解阿德的的思想为止。

年轻人:您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不好?

哲学家:留在我记忆中的,是父亲殴打我的景象。我并不记得是为什么被打,只记得为了逃离父亲而躲在桌子底下,但后来被他拖出来狠狠痛揍。而且不是只有一拳,是好几拳。

年轻人:这样的惊恐造成了创伤……

哲学家:认识阿德勒心理学之前,我的确是那么想的。我父亲是一个沉闷又很难相处的人。以弗洛伊德的决定论来看,会认为是“因为当时被殴打,所以关系恶劣”。

但如果以阿德勒的目的论来想,这种因果定律的解释就会完全逆转。也就是说,我是“为了不想和父亲保持良好关系,才会浮现出这段被殴打的记忆”。

年轻人:老师的意思是,您先有了一个目的,就是不想和父亲和乐相处,也不想修复关系,是吗?

哲学家:没错。对我而言,不修复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好的。因为这样以来,可以把父亲当成我人生不顺遂的借口。这当中, 有我个人所需要的“善”。从另一个面向来说,也有对顽固专制的父亲“复仇”的意思在。

年轻人:这里正是我想问的!就算因果定律逆转了,依照老师您自己的分析,“不是因为被父亲殴打导致关系恶劣,而是不想和父亲保有良好关系,才让这段被殴打的记忆浮现出来”。但实际上又有什么不同?您小时候被打的事实,不会因为这样而有什么改变啊!

哲学家:从“人际关系的王牌”这个观点来看就可以了。只要我执着于“因为被父亲殴打,所以关系恶劣”这种决定论的想法,那么相等的我只能束手无策。可是当我解释为“因为不想和父亲保有良好关系,所以浮现出这段被殴打的记忆”时,这张修复关系的王牌就会在我手上。只要我改变“目的”,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年轻人:真的这样就能解决吗?

哲学家:那当然。

年轻人:您真的有办法这么想吗?理论上我可以理解,但心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勉强,没办法接受。

哲学家:这里就需要课题的分离了。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没错;事实上,我也不认为像他那种顽固的人能轻易产生什么转变。我甚至认为,他很有可能根本就忘了曾经对我动过手。

不过,只要我有修复彼此关系的“决心”,不论父亲有怎样的生活形态。对我有什么想法,以及对我这些行动会有什么反应等等,都没关系。就算他完全没有打算和我修复关系也无所谓,问题关键只在于我要不要下决心,这张人际关系的王牌始终是由“我”来掌握的。

年轻人:人际关系的王牌始终是由“我”来掌握的……

哲学家:是的。大多数人总认为人际关系的王牌在别人手上,所以才会在意“不知道那个人对我的感觉怎么样”,而选择了满足他人期望的生活方式。可是只要懂得课题的分离,应该就会发现所有的王牌都在自己手上。这是一个新发现。

年轻人:那么当老师自己有了改变之后,您父亲也跟着变了吗?

哲学家:我并不是为了“改变父亲”才有所转变的。这是一种想要操控别人的错误想法。

当我改变的时候,变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我不知道对方会因此变得如何,也不能插手干预,这也是课题的分离。当然,随着我的转变,对方也会有些变化,但不是因为我的转变而改变他,大多数的情况应该都是不得不变吧。只是,这并非我们的目的,而且还是有不变的可能性。总之,想要借着改变自己的言行来操控对方,很明显是一种错误的想法。

年轻人:所以不可以操控对方,也没办法操控。

哲学家:说到人际关系,我们总是自然而然想到“两人之间”或“与多数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首要关键还是在自己。一旦被认同的需求所束缚,人际关系的王牌就会永远落在对方手中。这张王牌是要交给他人,还是自己掌握,还有关于课题的分离以及自由等等,请你回家后慢慢想清楚。下一次,一样在这里等候你的光临。

年轻人:好的。我会自己想一想。

哲学家:那么……

年轻人:老师,最后还有一件事,请让我再问一件事。

哲学家:什么事?

年轻人:……最后,您和父亲的关系修复了吗?

哲学家:嗯,当然。我想是的。我父亲晚年生了病,最后的几年都需要我或家人的照顾。

就在某一天,当我像平常一样照顾他的时候,他说了声:“谢谢。”这让我非常震惊,我从来不知道父亲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很感谢过去这段时光,藉由长期照护,尽我所能地将父亲带到水边,然后我的父亲也在最后喝了水。我是这么想的。

年轻人:……谢谢。那么下次同一时间再来拜访您。

哲学家:和你谈话很开心。我才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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