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谁杀了加尔文主义

第八章

嘲笑抗拒加尔文主义的人

我爱我的教会。我不轻看自己对会友们的情感,以为那是天生的,或是出于牧者的本能。在教牧生涯中,喜乐的日子有多少,试炼的日子就有多少。全职事奉已经把我许多的牧师朋友折腾得筋疲力尽,因此我谦卑地感谢这个爱我、呵护我家人的教会。九年前我建立了「基督团契教会」(Christ Fellowship Church)。我的会友们对牧师所带来的、五味杂陈的祝福多所忍耐;他们的牧师已年过四十一岁了,而在属灵成熟度上仍然有巨大的鸿沟有待跨越。但是靠着上帝美善的护理,我们的教会增长、成熟,也在社区里推展上帝国度的工作上,成就许多美事。

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事呢?因为我认为我的会众里绝大多数的人并不认识什么是加尔文主义,至少不知道这个名称。

我不会拿我如何建立一个无宗派的教会,或这教会为何有今天这样的局面等细节来烦你;不过,我并非没有尝试过建立有宗派的教会。我曾以「北美长老会」(PCA)为出发点,但是「信徒洗礼」(credo-Baptist)的概念对我来说略胜一筹【译按:「信徒洗礼」是浸信会及一般独立教会对洗礼的主张,而正统改革宗(例如长老会或欧陆的改革宗教会)则赞同「婴儿洗」(paedo——baptism)】。于是我考虑「主权恩典」(Sovereign Grace)教会,但在圣灵的恩赐方面,我们不同调(接近,但不完全相同)。改革宗浸信会的友人向我招手,但就理念和文化上,我们有太多的差异。接着是「Acts29」系统的教会【译按:Act29Network是超过500间教会的全球植堂组织,强调大使命。马可·德斯寇(Mark Driscoll)是创办人之一】,但是我的妻子不断地提醒我:「如果你和德斯寇是高中同学,那他必定是足球队中那个超酷的队长;而你呢,就只是个区区的葛瑞格罢了!」丽莎就是用这方法来提醒我这个书呆子。无论如何,我喜欢改革宗圈子里的各种措辞,但是我最终还是走进了上帝葡萄园中不同的领域。一段时间后,我爱上了基督团契教会的事奉,而我更爱那里的人。

我的会众绝大多数是信靠圣经、以基督为中心的门徒,真心渴望在他们个别的生活和教会中荣耀上帝。然而,当他们听到加尔文主义时,许多人心存怀疑。他们往往会这么说:「是不是那种说上帝创造一些人,让他们上天堂,又创造一些人让他们下地狱的主张?」其他人会摇头抗议说:「上帝并不是制造机器人。只有当我们可以选择时,爱才是真实的。」尽管这些对加尔文主义的讽刺(当然这些评论有欠公允)是直觉的反应,而这也让彼此的对话显得不易。但是,让我分享一些好消息:如果我们愿意耐心、诚意地来聆听这些评论,到了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使他们聆听改革宗神学优美的真理。不幸的是,恐怕许多基督徒甚至不给加尔文主义者一个说明的机会。许多人贸然地拒绝加尔文主义,是因为他们所提出的异议遭人奚落。

面对情绪

「公开承认」的加尔文主义者很快就会体认到被人误解的孤独感。无论他读了多少资料,默想了多少经文,彻底思考了多少反对的意见,也全力找出有用的说明,但只要他遇到强烈的反对立场时,他仍然束手无策。这点令人十分沮丧,有时候也会诱使我们开始批评那些我们想要说服的人。我绝对忘不了曾有一位年轻女士泪流满面地告诉我:「葛瑞格,倘若我相信你所信的预定论,我就不再作基督徒了。我无法敬拜那样的一位上帝。」

起初我哑然失色;最后,我强作镇定,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呢?

事实上,我接下来是嘲弄她一番。

「哦,当然,我知道事情都是由妳来做主的,不是上帝。上帝应该先找妳商量,问问妳对公平的看法。哇我从来不知道妳是宇宙里神圣智慧的中心。」

我知道你会很诧异,我的言语暴力并没有让这位年轻女士跪下来求我教导她,让她看见《基督教要义》的光辉灿烂;相反地,她鼓动眼珠,说我粗野无礼,并且掉头就走,以沉默表示绝不再与我谈论这个主题——直到如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真诚地向她道歉;不过,据说已经于事无补了。

而这还不是我最糟糕的故事呢。

有一天我到一位神学院的朋友家吃中饭,他是个热情的加尔文主义者,所以我假设他的妻子也是。我们围坐在桌边,她手中抱着一个可爱的一个月大的婴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谈到自己的见证、如何蒙召作牧师,以及我们的家庭背景。正聊得起劲时,我不经意地提到「拣选」这个主题。瞬间房子里的空气似乎冻结了。

接下来的几秒钟,我的脑筋一片空白。我的朋友结结巴巴地试图转换话题。他的妻子问了我一个有待澄清的问题,而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完全陷在「傲慢的加尔文主义自动导航」模式中,猛烈地抨击以人为中心的讲道,以及西方教会的软弱。我不想重述情势如何愈演愈烈,我直接跳到高潮——我朋友的妻子抱着她新生的女儿,直逼我眼前大叫:「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她不是选民,她就要下地狱!这是不是你的意思,葛瑞格?说啊!你说啊!」

与哀哭的同哭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我们加尔文主义者似乎已经被1980年代「Dry Idea」公司的口号给洗脑了:「不要让人看到你在流汗(Never let'em see you sweat)。」【译注:1980年代一家专门生产止汗剂的公司】对一个除臭剂产品来说,这也许是个不错的广告标语;但就神学对话而言,却是个糟糕的建议。我们常常不敢这样说:「我明白。要理解一位只拣选某些人,而非所有人的神,这的确是很困难的。」因此我们就反驳。但是,若我们不静下来体认一个人在情感上的关切,即使我们的反驳百分之百正确,也无济于事:这正是我们失策的地方,且肯定是浪费了一次沟通的机会。

最近有一位亚米念的朋友对我说:「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加尔文主义者告诉我,他曾对于上帝只拣选一些人,而非其他所有人,而内心挣扎过,即使只是一秒钟。」

当我问他为什么在意这点时,他的回答真叫我目瞪口呆:「因为我想确认你们这些家伙不是『超完美娇妻』(Stepford wives)!你们还是有感觉的!」【译注:Stepford wives是1975年一部改编自小说的悬疑惊悚片,描述一对夫妻搬进一个高档的史坦福社区,惊讶地发现那些有钱人把他们的太太都变成了百依百顺的机器人。2004年曾翻拍成同名电影】

我的朋友是出于真心的,并非企图在我们的神学盔甲下寻隙挑衅。倘若我们当中曾经有人诚实以对,他就不会说:「逮到妳了!」因此,尽管有些温和的读者可能不跟进我所打出的「郁金香牌」,我还是甘冒风险,坦然承认:「是的,有时候这种想法也令我感到困扰。」

我告诉他真相:我曾经在夜阑人静时,想到有些人会进入永远的折磨,我就十分激动。我的朋友欣赏我的坦率,而我认为这让他有机会对加尔文主义稍微卸下心防。这是个开始!

承认人在情绪上的抗拒,是有其价值的,这并不会让加尔文主义像「纸牌屋」(house of cards)一样垮掉【译按:《纸牌屋》(House of Cards)是美国一部电视连续剧,是指基础不稳固的情感性论证】。不会因为我承认自己的感性和理性有时对地狱感到不安,而地狱便因此消失。这种坦白并非否认信仰,亦非拒绝福音。承认地狱的刑罚远超过我们所能想象的可怕,这其实是认同耶稣对地狱的看法。

当我愈发在基督里成熟,我的情绪性纠结就愈发减少,而是沉浸在上帝的拣选之爱中,并喜乐地成长。但是我必须给别人空间,去面对他们自己在情感上的障碍我们多数人在第一次思考加尔文主义的教义时,都需要同样的空间。哪有人会喜爱只令人困惑,甚至激怒人的道理呢?我们必须带着聆听的耳,而不是教训的口,富有同情心地向他们解释。

我在本书稍早提到史普罗成为加尔文主义者的经历。让我在这里更完整地引用他的自述:

这几件事凑在一起实在让我招架不住。嘉士拿(Gerstner)、爱德华滋、新约教授,再加上使徒保罗组成的强大队伍,势不可挡。罗马书第九章是整个关键所在;我实在无法逃避使徒保罗在那一章里的教导。很不情愿地,我叹了口气降服下来;但只有脑袋如此,我的心仍然不服气。「好,我相信这个道理,但是我不一定要喜欢它!」

我立即发现一件事:上帝创造我们,是要我们的心顺从头脑。我不可能用头脑去热爱一件我内心恨恶的事而不觉得痛苦。一旦领略这个教导的中肯及其广泛的意涵时,我的眼睛得开,看见上帝恩典里的慈悲及在祂主权之下丰盛的安慰。渐渐地,我开始喜欢这个教义,直到我的灵魂猛然领悟到它所启示的,乃是上帝极其深厚、豊富的怜悯。@1

注@1R.C.Sproul,Chosen by God,rev.ed.Tyndale,1986,4-5.中译:史普罗,《认识预定论》(台北:校园,1996)

若没有史普罗的坦白,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如何跨越改革宗神学的最后障碍。因为他愿意承认刚开始是出于勉强,然后才成为全心相信的加尔文主义者,我想我应该也可以渡过这个转折点。史普罗并没有嘲笑这种伴随着接纳加尔文主义而来的、情感上的保留。他彷佛直视着我的眼睛,然后说:「没有关系,我理解。」我很高兴看到他这么做了。

若我们都不再嘲笑那些不同意加尔文主义的信徒,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只是这样说:「可否进一步谈谈。我真的想了解你的理由是什么。我知道你很爱主,我也尊重你的挣扎。让我们聊聊吧!」那事情会如何发展呢?想象一下,若人一想到加尔文主义者,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温柔」、「善解人意」,而不是「学术」、「好争论」和「傲慢」,那会是什么情况呢?

当人在上帝如何拯救罪人这么重大的问题上有所挣扎时,以温柔和同情心去对待他们,真有这么困难吗?我们处在一个为选择所驱动的文化之下。人在一生中要做出千百万个选择,而大多数基督徒很自然地认为,他们的救恩经历是一个决定——一个重大的决定,但仍然是个决定。事实上,就像圣经的例子所反映出来的,福音的信息几乎是以「决定」的措辞来表达的。而那些凭自由选择了配偶、学校或时髦足球队的人,通常会以为他们也选择了一位救主;这是可以理解的。@2

注@2当然,我拒绝这种认为加尔文主义者没有看见救恩中涉及意志的嘲讽。我与改革宗的弟兄们肯定意志是自由的,然而,却是顺从其本性的自由。我在这里的论证只是要「揣摩」非加尔文主义者对「自由意志」的想法。

我说这些是要指出,人不会在一夕之间就改变其思考模式——尤其是基督徒。这是因为所有的基督徒都知道(或至少感觉到),自己已经历了人可能有过的最大转变——没错,这甚至比从亚米念主义者变成加尔文主义者还大。对于那些真正遇见了圣经里的永活上帝的基督徒而言,要他们承认自己在某些重要层面可能还「错过了些什么」,这的确是很困难的。

身为一个牧养一群多数不认为自己是改革宗人士的牧师,请相信我说的,放弃一种世界观就好像放弃一个心爱的人。对西方典型福音派人士来说,帮助他(或她)理解这个世界的,乃是某种未曾受过检验的「淡亚米念主义(Arminianism lite)」,是受到较广泛的基督徒文化的潜移默化,而这种文化受到了人文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任何其他思潮的污染。从我们的神学围墙这边看过去,这种观点显然是模棱两可且不健全的;然而对许多真正的信徒而言,此等观点就是基督教信仰。他们热爱它,也觉得需要它。在这种情况下,要放弃你所珍惜的东西,经常需要度过一段悲伤期。

以恩典和智慧来教导

作为一名加尔文主义者,我完全相信,我所信奉的这个教义系统确实是圣经的教导。然而,堆积在加尔文主义名誉上的错误包袱,实际上会拦阻人更好地来理解圣经;我的会众则是在没有正式标签的情况下,学习加尔文主义的内容。

我以「不具名」的方式,仅透过教导上帝的圣言来教导加尔文主义;而我也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牧师。但是我学到,当会众明白圣经所论到关于上帝、罪和救恩的内容时,他们就愈发地愿意调整自己先前对于得救的观念。我相信这是带领基督徒脱离亚米念主义(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经过省察或未经省察的),进到司布真所谓的「福音的昵称」(即加尔文主义)里的关键。我们必须帮助人们明白,圣经实际上所说的是什么。

当我们鼓励人更认识什么是殷勤祷告、爱你的配偶,或是诚实做生意,我们就是在进行一项教导,而不是劝诫的行动。我们乃是尝试在说明(盼望是以恩典和仁慈)圣经对某个主题的教导。为什么我们谈论加尔文主义的方式要有所不同呢?因我们一切的努力,就是要阐明圣经。

让我们接受这个事实,加尔文主义的名声已遭不实地污名化,且反对它的基督徒没有几个人真的了解其原则。让我们认清,我们的努力一定会遭遇反对。倘若我们相信加尔文主义的核心只是对福音的正确重述,那么根据误解而来的反对不应该令我们感到惊讶——因为从一开始,扭曲福音就是敌人最主要的目标。

我们所需要做的,乃是谨记圣经所教导有关上帝在救恩上的主权。我们也可以在其他任何主题上,以同样的方式教导加尔文主义(不管有没有用这个名字)的原则。当我谈论祂的圣言时,无疑地,圣经教导我要采用的语气是:

然而主的仆人不可争竞,只要温温和和地待众人,善于教导,存心忍耐。(提后二24)

只要心里尊主基督为圣。有人问你们心中盼望的缘由,就要常作准备,以温柔、敬畏的心回答各人(彼前三15)。

只在你们中间存心温柔,如同母亲乳养自己的孩子。(帖前二7)

不论我们在任何场合传扬神圣的真道——在课堂上、日常对话中,或是回应非信徒的要求——我们的态度都应该是和善的、温柔的。亚历山大·施特劳赫(Alexander Strauch)写了一本有关教会领袖的书,他精准地对比一个好教师和一个坏教师:

好教师和蔼可亲,易于交谈;他们不容易发火、防御性不强,也不会急于和意见不同的人争吵—–我们不该发脾气,责骂我们的学生,对他们吼叫,或因为被冒犯而寻求报复—–发怒的牧师和教师会制造恐惧,并且扼杀求知的心灵,尤其对孩童和青少年更是如此。@3

有一些人可能会说,曾经在某个时期,他们非常害怕和我谈到预定论和拣选,我为此深深自责。倘若因我在场而使人感到不自在,那么我真是害人不浅。请容我坦承地说:我犯罪了。愿上帝赐恩典给我和所有在这领域里跌跌撞撞的加尔文主义者,以温柔、怜悯的心来宣扬加尔文主义。

注@3Alexander Strauch,Leading with Love(Lewis and Roth,2006),13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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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啊,帮助我爱那些与我意见相左的人。

→→

满有恩典的上帝:

祢已使我与祢和好,祢也使我与同在基督里的弟兄和好,包括那些与我意见相左的人。主啊,请赦免我曾嘲笑那些宝贵的灵魂,那些祢差祢的爱子为他们而死的人。主啊,请向我显明祢对他们的爱,祢又是何等地希望我以和善、温柔尊敬的心来爱他们。他们是祢的儿女,主啊,因此恳求祢加增我对他们的爱。保守我远离褊狭和骄傲,帮助我用爱心和诚心对他们说话。

主啊,祢的道就是真理,我相信祢的道足以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心,而不需要我藉着霸凌他人来做成这事。正如祢以耐心待我,请教导我也以耐心来对待所有在基督里的弟兄姐妹,直到我们都长大成熟。愿祢的爱子得着荣耀。

后记

没有任何书可以拯救加尔文主义

对于如何掌握或介绍加尔文主义,我丝毫不认为我拥有决定性的权威;若真有什么的话,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我曾经听派博说到,在近几年的讲道中,似乎没有任何一篇能达成此目的;而我相信一本小书也是如此。倘若这本书能激起你一个想法,有助于你想成为一个更好的加尔文主义者,那么我已达到我的目的了。

恩典的教义正在复兴基督教界里的许多教会和运动。愿上帝使用这股复兴的浪潮来洁净教会,并且使祂的仆人更加谦卑、喜乐。我的盼望是,你读这本书是为了能够更成熟地掌握你自己的加尔文主义。倘若你有孩子,我祷告他们会以你的生命作为活出及应用加尔文主义的典范。倘若你对如何避免扼杀加尔文主义有其他的想法,请与我分享。正和你一样,我也想要有一个圆满的收场,并且把这个以上帝为中心的信仰介绍给未来的世代。

与我联系:GregDutcher.com

附录

加尔文主义者最喜欢的花朵——郁金香(T.U.L.I.P.)

全然的败坏(Total Depravity)

罪控制人的每一部分。他在属灵上是死的、瞎眼的,并且没有能力顺服、相信,或悔改。他会不断犯罪,因为他的本性是完全邪恶的。

无条件的拣选(Unconditional Election)

上帝拣选选民,完全是基于祂白白的恩典,而不在于他们里面的任何东西。祂对选民有特殊的爱。上帝任凭其余的人为他们自己的罪受咒诅。

限定的赎罪(Limited Atonement)

基督特别为选民而死,并且为他们偿付了确切的代价,保证了他们的救恩。

不可抗拒的恩典(Irresistible Grace)

得救的恩典是不可抗拒的,因为圣灵所向披靡,并且会介入人的内心。祂按着祂的主权赐给选民新生命、信心和悔改。

圣徒的坚忍(Perseverance of the Saints)

上帝保守所有的选民,使他们能在信仰中坚忍并顺服到底。没有选民会持续后退或最终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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