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为何说不

照片的力量

现在坦布尔顿正忙着接受访问。我偶尔能看到老年性痴呆病对他的影响,譬如说他记不清事情发生的次序,或是一句话他说了又说。不过大部分时间他说得娓娓动听,热情洋溢,使用大量字汇。他的响亮而有力的声音,为了加强语气,时起时伏。他的语调有贵族气概,有时且有戏剧气氛。

“是不是有一件很特别的事使你丧失对上帝的信心呢?”我一开头就问他。

他沉思片刻。“是《生活画报》里的一张照片,”他终于说了出来。

“真的?”我说,“一张照片,怎么会呢?”

他挤了挤眼,望向旁边,就像他旧事重温又看见那张照片似的。

“那是北非一个黑人妇女的照片,”他解释,那地方正经历一场苦旱。她怀里抱着她死去的婴儿,用极其绝望的眼神仰首看天。我看着照片心里在想,当这个女人不求别的只求下雨的时候,你还能相信世上有个慈爱和关心人的造物主吗?

他加重强调那个“雨”字的时候,他浓密的灰白眉毛耸了起来,他伸手向天,好像要上天回应的样子。

“一个慈爱的上帝怎能这样对待那个女人呢?”他质问,声音大了起来,移动身体到沙发边上。“是谁在管下雨?我不管,你也不管,是祂在管——或者说我以为祂在管。可是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我立刻知道,要是有人管,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发生,所以不可能有个慈爱的上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所求的只是雨,除了恶魔谁还能毁灭一个婴儿,几乎要孩子的母亲死于痛苦中呢?”

他停顿下来,让那个问题在空中飘荡。然后他向沙发上一靠。“那是个关键时刻,”他说。“其后我进一步思考世界为上帝所创造的问题。我开始思索横扫世界某些地方的瘟疫,瘟疫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十之八九死于痛苦中——各种各样的人,平常人,好人和坏人。我认为显而易见的是,要一个有知识的人去相信世上有个仁慈的神是不可能的。”

坦布尔顿触动了一个烦扰了我多年的问题。我在报馆作记者时,不仅见过极度痛苦的照片,还时常亲眼看到悲剧与痛苦丛生的阴暗人生——美国城市肮脏的“后院”,印度臭气熏人的贫民窟,库克郡牢房和其他大监狱,晚期濒死病人收容所,各式各样的人间地狱。我不止一次想让慈爱上帝的观念与我亲眼看到的败坏、心痛与痛苦取得协调,但总是失败而回。

坦布尔顿的话还没有说完。“随后我想到有关地狱的整个观念。我的天,”他说,声音里倾注了惊讶,“要我把一个人的手拉进烈火停留片刻都办不到,就是一个瞬息也做不到!一个慈爱的上帝,就只因为你不服从祂,不按照祂的吩咐办事,就能够永远折磨你;不是要你当下就死,而是要你忍受那种永久的痛苦!连十恶不赦的罪犯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些就引发你的怀疑?”我问他。

“在这以前,我有过许多许多问题。我曾向数以几十万计的人传过那种和这对立面的信息。后来我惊愕地发现,我不能再信那些事了。继续相信就得否定我有个头脑。显而易见过去我错了。于是我打定主意离开教牧圣职。这就是我成为不可知论者的基本经过。”

“请你详细解释一下,”我说,因为不同的人对不可知论这个名词有不同的解释。

“无神论者说没有上帝,”他回答。“基督徒和犹太人说有个上帝。不可知论者说我没有能力知道。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有能力知道。我永远不能擅自直白地说没有上帝。我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我不是智慧的化身。但是我不可能相信上帝。”

我问下一个问题时有点踌躇。“你年事日增,”我试着问他,“你又得了必然致命的疾病,你——”

“担不担心我可能错误?”他插嘴说,然后一笑。“不,我不担心。”

“为什么不?”

“因为我已经思索过一辈子。如果这是一时冲动得出来的过分简单的结论,那又不同。然而我不可能——绝不可能——相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慈爱上帝的东西,或者人或者什么,祂能容忍世界上每天发生的事。”

“你想相信吗?”我问。

“当然啦!”他大声说。要是我能,我就会相信。我已经八十三岁了,已经得了老年性痴呆病。天啊,我就要死了!可是我花了一辈子时间思索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要改变了。假设某人走上前来对我说,“瞧,老家伙,你所以生病就是因为你拒绝继续走你以前的路,是上帝对你的惩罚。’——你以为这会对我起什么作用吗?”

他断然回答了他自己提出的问题:“不会,”他大声说,“绝对不会。在我们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慈爱的上帝。”

他盯着我的眼睛,“绝对不可能。”

耶稣的诱惑

坦布尔顿说话的态度温和了许多。那就像他谈起亲爱的老朋友时突然感到松弛和自在。他此前的发言有时气挟风雷,来势汹汹,现在有了一种忧郁和反省的语调。他似已放下了戒备,不慌不忙地谈论耶稣,几乎在字斟句酌地向往过去。

“他是,”坦布尔顿开口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在道德上有无比影响力的人。他的伦理感独一无二。他本质上是我看到过的或读到过的最有智慧的人。他的献身精神至高无上,甚至献上自己的生命,是世人的一大损失。除了说他人格伟大以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大吃一惊。“听起来你对他十分关心,”我说。

“啊,是的,他在我的生命中重于一切,”他回答,“我—–我—–,我,”他结结巴巴,在寻找适当的字眼,“我知道让人听了感到奇怪,可是我一定得说—–我崇拜他!”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你这句话说得颇有感情,”我说。

“啊,是的。我所知道的每样好事,每样正当的事,每样纯洁的事都是耶稣教我的。是的—–是的。还有决不妥协!你只要看看耶稣就行了。他申斥人,他愤怒。今天的人们不那样看他,因为他们不读圣经。他义愤填膺,他照顾被压迫和被剥削的人。他在历史人物中是一位绝对具有最高道德标准的人,决不口是心非,极富同情心。历史上还有许多别的奇妙人物,但是耶稣就是耶稣,是独一无二的。”

“因之世人都应该以他为模仿的榜样?”

“噢,天啊,是的!我试图——我最多只能试图——按照我认为是他的办事方法办事。这并不是说我能看透他的心思,因为关于他最有趣的事情之一,是他做的正是和你预料相反的事。”

坦布尔顿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停顿片刻,几乎像是不能肯定应否继续说下去。

“呃—–可是—–不,”他慢慢说着,“他是—–”他停了下来,跟着又说,“以我看来,”他宣称,“他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人物。”

就在这个时刻坦布尔顿说了我从来没有预期他会说出口来的一句话。“假如我能这样说的话,”他开始呜咽着说,“我—–怀念—–他!”

他说得热泪盈眶。他转过头去向下观看,用左手遮着脸避开我。他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怎么回事啊?这是对他的灵魂未加戒备的一瞥。我觉得为他所吸引,很想安慰他。同时,做记者的习性又要我去钻研他何以会有这种反应。为什么怀念他?怎样怀念他?

我用温柔的声音问他,“在哪方面?”

坦布尔顿挣扎着镇定自己。我知道要他在陌生人面前失去自制不是他的本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抹掉眼泪。又尴尬地过了一会,他轻蔑地挥了挥手,最后平静而坚决地说,“不能再这样了。”

他探身向前拿起他的咖啡啜了一口,然后用两手紧紧抱着杯子像是要吸取温暖似的。显然他想掩饰这次心灵深处的率真显露,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不能就此罢手。我也不能掩饰坦布尔顿对上帝尖锐而真挚的反对。对这些反对,显然需要一个回应。

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寻觅答案

信基督的人虽有十六亿,一样会犯错误。—–我的主张非常简单—–有理性的人应该放弃这些信念。

——无神论者迈可·马丁@1

以我看来,今天一个有知识的人,并没有充足的理由抱持无神论或不可知论的错觉,去犯我从前犯过的理性思维上的错误。要是我那时能知道我现在知道的就好了。

——无神论者转变为基督徒的帕特里克·格利姆@2

我访问过坦布尔顿以后不久,我的妻子莱斯莉和我开车回芝加哥,大部分时间花在热烈讨论我和那位前福音布道家如谜般难解的对话上。

老实说,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过滤这次经历。访问既不寻常,讨论的范围也非常广阔,从坚决反对上帝到流出热泪希望和过去景仰的耶稣重续前缘。

“听起来你真是喜欢坦布尔顿,”莱斯莉说。

“我喜欢他,”我说。

事实是我很同情他。他切需信仰,也这样承认过。一个面对死亡的人,内心必会生发需要相信上帝之念。那道把他拉向耶稣的拉力,无可否认地来自他的内心深处,但是那些难以逾越的思想上的障碍,却拦在他的路上。

我和坦布尔顿一样,时常为许多问题所苦。我从前在《芝加哥论坛报》任法律版编辑时,总是喜欢唱我所谓的“是的,可是”型的反调,“是的”是说我看得出审讯时呈堂的证据能得出某种判决,“可是”,案情中的那些前后不符,漏洞,扣得很弱的环节也须注意到。“是的”,检察官的陈词足以证明被告有罪,“可是”,出事时他并不在场,或是缺乏指纹,又该怎样解释呢?

我个人当日审查耶稣的个案时,出现过同样的情形。我出发时是个无神论者,坚决相信上帝并没有创造人,是人为了要解释未知之事和减轻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才造出一个上帝。我的前一本著作《重审耶稣》是我用了近两年时间审查历史证据的记录,结果证明上帝确实存在,耶稣确实是祂的独生子。(请参阅附录《访查结果摘要》)。

不过,单凭那次审查未足为我解决全部问题,还有那些纠缠不休的反对意见也未获解决。“是的”,我明白耶稣复活的历史证据能证明他具有神性,“可是”,由此引起的那么多问题又该怎样解释呢?我把那些复杂难题叫做“八大质疑”:

·假如有位慈爱的上帝,为什么这个为痛苦折磨的世界还要在这么多的苦难和邪恶中呻吟?

·假如上帝的奇迹抵触科学,为什么有理性的人还能相信奇迹是真的?

·假如上帝真的创造了宇宙,为什么听来令人信服的科学证据会叫许多人相信进化论能够说明生命的起源?

·假如上帝在道德上至高无上,为什么祂会像旧约所载,容许无辜的人遭残害?

·假如耶稣是通向天堂的唯一道路,那么,千百万从来没有听说过祂的人的命运又如何?

·假如上帝顾惜祂所造的人,为什么祂把许多人打下地狱受永刑,就只因为他们不信奉祂?

·假如上帝是教会的最高监察者,为什么祂还让历代教会有那许多虚伪和残暴?

·假如我仍为怀疑所折磨,我还能成为一个基督徒吗?

这些是最常提出的关于上帝的问题。事实上,这些也正是坦布尔顿在访问中和著作中提出的问题。正如坦布尔顿所遇到的,这些障碍也曾经横亘在我和信仰之间。

克服质疑

虽然我和坦布尔顿所提的许多质疑有关连,我倒没有天真地只看它们的表面就贸然接受。显而易见,有些障碍并不应该构成阻挠。

举例来说,坦布尔顿说耶稣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常人就错得不能再错。单是查阅关于耶稣的最早和最原始的资料,那些早得不致变成传说而受影响的数据,你也会发现耶稣毫无疑问看自己是个超凡的、有神性的救世主。@3

事实上这里有个叫人发噱的事:坦布尔顿说耶稣道德高尚,他所根据的历史文件,正是三番两次肯定耶稣是神的同一记录。这样说来,如果坦布尔顿肯承认关于耶稣人品的记载正确,他就该承认主张耶稣具有神性且以死后复活证明他具有神性的话可靠。

此外,耶稣复活的事也不可能是坦布尔顿眼中的传说。使徒保罗保存了早期教会的一个信条,它根据的是关于耶稣从死里复活的目击记载,许多学者推溯这些记载写于耶稣死后二十四至三十六个月@4,快得不可能受到成为神话的渲染。事实是,从来没有人能在历史上提出过一个传说发展得这样快的例子,可以把坚实的历史真相涂抹掉。@5

正如我在《重审耶稣》一书中有系统地证实的:目击者证据、佐证、书面证据、科学证据、心理学证据、“指纹”或预言证据与其他历史数据都强有力地指向耶稣是上帝独生子的结论。

“是的,可是—–”

那些阻挠坦布尔顿信主的恼人问题又该如何呢?他自己曾经承认,盼望能够相信。这些问题也烦扰我。它们正是一度困惑我的问题。当我和莱斯莉沿着州际公路开车回家时,这些问题中有几个又再和我纠缠。

旧路重旅

莱斯莉和我有一阵子没有说话。我凭窗凝视加拿大乡下如波浪起伏不平的大草原。后来莱斯莉说,“听起来你的访问结束得有点意外。你们分手前,坦布尔顿说过什么?”

“事实上他很热情。他甚至还领我参观过他的寓所,”我对她说。“他好像不大愿意我走。可是不管我怎样尝试,我都不能要他再谈他对耶稣的看法。”

我想了一会才又开口。“他确实又说过一句引我注意的话。”我正要离开他的时候,他盯着我——非常热切地——拉着我的手诚诚恳恳地说,“我们走过的是同一条路。”

莱斯莉点了点头。“你们曾经是,”她说。“你们两个都是作家,两个人都是怀疑派。”然后她又笑着补充,“你们两个都不肯轻易相信,直到一个漏洞都找不到。”

她说得对。“但是你要知道,他的头脑似乎很封闭,”我说。“他一再坚持不会有个慈爱的上帝,同时他的内心又显得那样开放。我认为他和在印第安纳玻里斯布道大会上走向台前的人很相像,同样急切地需要耶稣。只是他不肯接纳。至少他认为不能接纳,由于他那些反对的理由。”

莱斯莉和我那天在密歇根州一个旅馆里过夜,第二天晌午才回到家里。我把我们的手提箱拖上楼梯,然后把它掷向床上。莱斯莉拉开箱子的拉链,开始拿出衣物。

“我们至少可以在家里待一阵子了,”她说。

“那也未必,”我说。

我就是放不下坦布尔顿那些问题。它们和我自己的问题太契合了。因之我决定重新踏上并且开展我的心灵之旅。我写《重审耶稣》时,寻找的是关于耶稣基督生、死和复活的历史证据;现在我要朝一个不同的方向走,在基督信仰面临人的生命中最严厉最困惑的问题,使人疑惑不定时,我希望再度出动,去寻求是否有能令我们心满意足的答案。信心真能勇敢地面对理性吗?严谨的理智思维的审查能将上帝赶走吗?

我决意找见多识广、最能热烈卫护基督信仰的人。我无意用挑剔或对抗的态度,拿一些琐碎的问题去纠缠他们,看看我能否在辩论中把他们逼向墙角。此行绝非儿戏。

我真心诚意想知道他们对‘八大质疑’是否有理性的解答。我要给他们足够的机会仔仔细细提出他们的理由和证据,使我能分析并评定他们的立场是否有理。最重要的,我要确定上帝说“你们寻求我,若专心寻求我,就必寻见”6@时,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拿起电话。是我拟定计划上路寻找答案的时候了。

我相信查尔斯·坦布尔顿也会盼望我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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