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认识苦难的奥秘

约伯的愤慨与朋友的安慰(伯四——三十一

约伯的哀叹激起了他三个朋友不得不打破沉默。好戏开场——以利法、比勒达、琐法,每个人轮番上阵,要纠正约伯的神学观,引领他悔改。每人在讲完后,约伯回答,如此一再重复。但是到了第三回合时,比勒达才急急讲了短短一段话(二十五l—6);琐法根本没机会搭上这一轮。这时约伯真是很生气了,于是作了非常长的讲词(二十六一三十一),使他的对话者噤若寒蝉,但却未能使他们信服。

约伯和他的朋友对于环绕在约伯身边的苦难问题,深深代表了彼此根深蒂固以及不同的立场。我们可作简单的摘要如下:(1)约伯的朋友以谴责的心态,提出肤浅的回答。他们神学立场的核心可以用以利法的问题为代表:「请你追想,无辜的人,有谁灭亡?正直的人,在何处剪除,按我所见,耕罪孽,种毒害的人,都照样收割。」(四7—8)(2)约伯自辩,并回以难题。他并没犯什么值得受此苦难的罪恶。读者都知道这是真实的:约伯受苦,只因神要向撒旦显示他仆人的灵性正直,并非因为约伯该受惩罚。

但为能感受他们辩论之激烈,我们可以看看他们的几句诗词。以利法首先很技巧地强烈抨击约伯的哀叹。毕竟,约伯曾对许多其他受苦难的人提供过忠告与帮助。[但现在祸患临到你,你就昏迷;挨近你,你便惊惶。」(四5)此项控诉不仅是指约伯前后不一致,而且如下节经文所示,暗讽约伯犯了绝顶的虚伪之罪。「你的倚靠,不是在你敬畏神么?你的盼望,不是在你行事纯正么?」(四6)这问题本身原可当作是鼓励,是温和的恭维。但是接下来的经文(前已引述):「无辜的人,有谁灭亡?」显出这都是陷阱,使问题本身变成尖刻的讽刺。

以利法觉得光以理服人还不够。他宣称自己是从夜间得异象的。向他显现的灵问他说:「必死的人岂能比神公义么?人岂能比造他的主洁净么?」(四17)当然,这个问题的本身指出重要的事:当我们在困难的问题上寻求神,必须谨守谦卑。但是以利法的表达却更强烈。愚妄人和恶人都要被神毁灭,祂至高至圣,要灭尽那些徒劳中盲目钻动的人。「至于我,」如果是我,受到像你约伯这样的苦难,「我必仰望神,把我的事情托付祂。」(五8)我会知道祂是能重建祂子民的那一位;我会闭嘴,坦承我的罪,求祂救助释放。「神所惩治的人是有福的,所以你不可轻看全能的管教。因为祂打破,又缠里。祂击伤,用手医治。你六次遭难,祂必救你,就是七次,灾祸也无法害你。」(五17一19)换句话说,约伯,如果你坦承你的罪,祈求神的至善,你会发现自己又可恢复你从前的安乐了。「我们已经考察,本是如此。」以利法当而皇之地宣告:「你须要听,要知道是与自己有益。」(五27)

然而约伯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掉。一开始,他讨厌朋友的缺乏同情心,以及他们那闪烁不定、故示谦虚的态度。「那将要灰心,离弃全能者,不敬畏神的人,他的朋友,当以慈爱待他。我的弟兄诡诈,好像溪水,又像溪水流干的河道。」(六14-15)约伯能看透他朋友心中未现的恐惧:如果宇宙不如他们想的那般井然有序,那么他们自己便没有了安全感:「现在你们正是这样,看见惊吓的事便惧怕。」(六21)

约伯的请求既激动又堪怜:[现在请你们看看我,我决不当面说谎(亦即隐藏罪恶),请你们转意,不要不公,请再转意,我的事有理。」(六28一29)

约伯再次回顾他的苦难。他只希望在自己受试探违弃神话语以前就死去(六10)。最后他转向神祈求怜悯:「求你想念,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口气,我的眼睛必不再见福乐。」(七7)但他也不愿说他所受的苦难是公平的:「我不禁止我口,我灵愁苦,要发出言语!我心苦恼,要吐露哀情。」(七11)他祈求神撒手让他死去;他的日子没有意义。实际上他是在问:「为什么和我过不去?为什么用这样的方法和任何一个人过不去?」(参七17—19)

约伯倒也并非自称完美无罪,他只是辩称他任何想得到的罪,都应该不足以成为全能者的箭靶子。「鉴察人的主啊,我若有罪,于你何妨?为何以我当你的箭靶子?使我厌弃自己的性命?」(七20)

这一切对比勒达来说太过分了。他无法像以利法那样动听地诡辩,也不会用夜晚异象来巩固自己意见的权威性。他只是大力覆述传统的答案。「这些话你要说到几时?」他问约伯,「口中的言语如狂风要到几时呢?神岂能偏离公平?」(八2一3)

这是问题的重心所在。约伯很确定自己不该受这么多苦难,险些要指责神不公平。但是,神必然是公平的,而且祂的公义遍满全地。如果你受苦,当然是你该受;比勒达另一方面向约伯保证,「你若清洁正直,祂必定为你起来,使你公义的居所兴旺。」(八6)任何再愚蠢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的含义:神没有使约伯公义的居所兴旺,证明约伯并非清洁公义。而另外一个可能的选择。就是神不公平;而这是完全无法想像的。

比勒达的基本假定——神是公平的——这一点约伯并无异议。「我真知道是这样,」(九2)他也从未否认过:「但人在神面前怎能成为义呢?」在此句内容中,这个问题并不是问一个凡人怎可能在神面前纯洁公义;乃是在问,一个凡人怎样能在神面前辨明为义。约伯说,就把神的公平看作是已知情况下吧!但是我的问题是,这次我自己也是公正的,而我却正在不公平地受着苦。但是我如何向神证明?我如何在祂面前辩明为义?「若愿意与祂争辩,千中之一也不能回答。祂心里有智慧,且大有能力。谁向神刚硬而得亨通呢?」(九3一4)

约伯的问题不在于神离他太远,而是约伯辩不过——虽然他很确定自己是无辜受苦(读者知道他是对的)。约伯找了一些证明神伟大的证据后,下结语:「既是这样,我怎敢回答祂,怎敢选择言语与祂辩论呢?我虽有义,也不回答祂。只要向那审判我的恳求。」(九14一15)的确,所有神的力量都可能被移作他解,约伯辩称:「我若呼吁,祂应允我,我仍不信祂真听我的声音。祂用暴风折断我,无故的加增我的损伤。我就是喘一口气,祂都不容,倒使我满心苦恼。若论力量,祂真有能力,若论审判,祂说谁能将我传来呢?」(九16一19)从约伯的困境,固然可看出神的至高无上,但似也暗示了神的无情。神太崇高了,以至于约伯在试炼中的言论也受到拘束:「我虽有义,自己的口要定我为有罪。我虽完全,我口必显我为弯曲。」(九20)

约伯并非否定神的至高无上,完全不是这样。「世界交在恶人手中,」约伯论道,是神祂自己「蒙蔽世界审判官的脸。若不是祂,是谁呢?」(九24)约怕不以肤浅的神义论解说神是任自然律而行,也不说神是因不够强大有力,预知能力也不足,所以才无法带出好事。约伯认为,神就是那么至高无上,以致祂能带出好事与坏事。而问题也在于此:如果我也相信神公平,我该怎么回答?「善恶无分,都是一样。所以我说,完全人和恶人,祂都灭绝。」(九22)

因此约伯把一些尖酸的话回覆他的朋友。无论约伯多洁净,他的朋友总认为他不够洁净,这是他朋友们所持的立场。「我若用雪水洗身,用硷洁净我的手。你还要扔我在坑里,我的衣服都憎恶我。」(九30一31)

约伯再次由对朋友说话转而以他痛苦的心灵对神说话(十1)。「你手所造的,你又欺压,又藐视,却光照恶人的计谋。这事你以为美么?」(十3)约伯问。「你的日子,岂像人的日子。你的年岁,岂像人的年岁,就追问我的罪孽,寻察我的罪过么?其实,你知道我没有罪恶,并没有能救我脱离你手的。」(十5一7)约伯坚称事情的真相是:神赐他生命与慈爱,也照管保全他的心灵(十12),只是却立意要他经历此一悲剧,如果神早知他有此下场,为什么一开始让他生到世界来?「你为何使我出母胎呢?不如我当时气绝,无人得见我。」(十18)

琐法这时开讲。他以堂皇超越的词汇描述神。在他眼中,约伯的话语骇人听闻。怎么可以有人竟敢对神说,「我的道理纯全,我在你眼前洁净。」(十一4)约伯一直求神讲话,给他解释。「惟愿神说话,」琐法也同意,但是「愿祂开口攻击你。」(十一5)神又圣洁又超越,约伯如此污秽罪恶。其所受的苦难其实远抵不上他的罪恶呢!神一定还忘了他的其他某些罪恶。难道约伯不承认这位难以测度的伟大神是不能欺哄玩弄的?「祂本知道虚妄的人,人的罪孽,祂虽不留意,还是无所不见。」(十一11)

约伯带着轻蔑回答说:「你们真是子民哪,你们死亡,智慧也就灭没了。」(十二2)他看透他的朋友:「安逸的人心里藐视灾祸,这灾祸常常等待滑脚的人。」(十二5)「惟愿你们全然不作声,这就算为你们的智慧。」(十三5)如果他们还要继续喋喋不休说这些废话,还不如回到目前为止他们惟一所表现的智慧,就是首七天的智慧:他们应该闭上嘴。

约伯反复述说着几个重点。没有一点可以逃开神的;有许多证据都证明有些苦难与责罚无关,「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十四1)约伯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他相信经过公平的裁判,将会证明其清白(十三18)。

第二轮讲词开始,接着又第三轮,这里不够篇幅—一观察,也无法详述约伯如何回应那些「叫人愁烦的安慰者」(十六2,新译本),不过可以将之总结为以下几点:

(1)约伯朋友的神学观太严谨,没有任何变通。比如苦难,就是完全被他们当作责难的惩罚,并没有无辜者受苦的余地。在他们的想法里,这种说词糟蹋了全能者的公义正直。

(2) 虽然这些朋友急于为神辩护,论及神的美善,但是对约伯所说的话中,都带有故意纡尊降卑之意,使约伯开始对他们失去了耐性。在他们的话语中,看不出对约伯的同情、怜恤、诚挚的悲伤。他们为神的辩解则成了完全难以忍受的严苛。

(3) 切不可将约伯的辩解混淆为罗素(Bertrand Russell)的无神论、休谟(David Hume)的挑战、屈皮特(DonCupitt)的神学双向说,或是诗人的违抗:「我是自己命运的主宰,我是自己灵魂的掌舵者!」约伯的讲词乃是一个认识神的人痛苦的心声,想更清楚认识神。虽然他从不怀疑神的存在,在内心深处信服神的公平,只是从他的经验来看,无法参透这些他所深信的信仰道理为何。

这便是为何约伯在困惑、自我辩明的当中,会冒出一些信心坚定的精采之语。他非常确定自己的案情,以致希望能找到人作他和神中间的仲裁(九33—35)。当然,这是神的宇宙,他无法找到这样的人,但是基督徒在读这些话时不免想到耶稣的中保角色。约伯并不是要叛逆变节:「祂必杀我,我虽无指望,然而我在祂面前还要辩明我所行的。这要成为我的拯救,因为不虔诚的人不得到祂面前。」(十三15一16)他确定他最终必能得到辩明,所以他说:「然而祂(神)知道我所行的路,祂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二十三10)无论十九章25—27节这段困难的经文是如何被诠释(注2),但至少它们都肯定,约伯绝对相信最终神会为他辩明。

(4)约伯最后一段长的讲词(二十六1一三十一40)重复着许多已发展出来的主题,但是更强化悲苦的张力。现在约伯不仅只是暗示就足够,他干脆公开地说神不公平,而且几乎是蛮横地辩护自己的正直:「神夺去我的理,全能者使我心中愁苦。我指着永生的神起誓,(我的生命尚在我里面,神所赐呼吸之气仍在我的鼻孔内)我的嘴绝不说非义之言,我的舌也不说诡诈之语。我断不以你们为是,我至死必不以自己为不正。

我持定我的义,必不放松,在世的日子我心必不责备我。」(二十七2一6)二十九至三十一章动人地叙述他在受苦之前,生活中的各种敬虔之举,真是值得我们再三细读。约伯诚实、大方、受管教;他救助贫穷,帮助瞎眼的,安慰哀恸的;他立定眼睛不「恋恋瞻望处女」(三十一1);他招待无数陌生人;他绝不幸灾乐祸;他也不因财富而欢喜自豪、指望倚靠。他坦率地表示敬畏神(三十一23),同时完全确信自己正直,也完全排除他是因罪受罚的可能性。在他认为,坦承他未犯的罪,不过是满足了他的朋友,也或许能够减缓争议,但这么做本身是有罪的。他的正直无法允许他如此行。

(5)因此约伯不是只寻求纯知识性的答案,或纯神学性的辩论。他希望神自己对他作个别的辩明。他希望神显现、亲自赐告他所为。这出戏不是一个未知论的杰作,而是有关一个认识神、爱神、敬畏神的人,对自己正直的自信,使他渴望与神有亲身接触,求神不仅是提供「答案」,更是亲自辩明他苦难的来由。

(6)我们来看这重要的一点。「于是这三个人,因约伯自以为义,就不再回答他。」(三十二1)他们陷入一个僵局:朋友们坚持约伯犯罪以解释其苦难,而约伯则坚持自己无辜。但是,神在亲自向约伯揭示之后,对以利法说:「我的怒气向你,和你两个朋友发作。因为你们议论我,不如我的仆人约伯说的是。」(四十二7)的确,约伯也必须为朋友们献祭、祷告。

真精采。这三个令人愁烦的安慰者为神辩护,神却指责他们说得不对。约伯这么死命地为自己辩护,甚至偶尔还越界批评神不公平,神却强调祂的仆人约伯说得对。当然,这并不表示约伯所说的话完全都没有错。如我们所见,神责备约伯「用无知的言语,使我的旨意暗味不明」(三十八2)。在本章最后,我会较详细地探究约伯在什么地方对了,而他三个朋友在什么地方错了。但是无论如何,解读神对约伯言论的辩明之后,的确是可以找到有无辜受苦的可能;而报应式公平的这种简单理论——按照犯罪比例作惩罚——并不适于解释某些困难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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