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信仰与信经

第3章语言和故事:发现信仰的深层含义

基督教有助于我们理解事物的内涵,使我们能以崭新的眼光和与众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当然,我们并不奢望万事万物都变得明白易懂,也不期待一切幽谷都被照亮。但我们可以因此寻见生命的方向与意义,更好地应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和难题。信经为我们提供了深入信仰内涵的架构,但许多人感到信经的语句即便算不上难懂,也是不够充分的。

当语言苍白无力时

本章重点讨论这一问题。我们必须借助语言来表达生命最深处的直觉、最重要的时刻和最激动人心的情感——无论是坠入情网还是发现上帝——却往往发现语言不足以表达出思想的涵义和情感的强度。当我们试着写信给已故朋友的家属略表哀思,让某人知道他有多么重要,感谢别人帮助自己渡过难关时,语言常常令我们失望。有时诗歌的确可以表达无法言说的心情,但多数时候,我们很难找到合适的语言。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有句名言:语言永远无法形容现磨咖啡的浓郁香气。

这个问题并不限于咖啡或前面提到的个人经历。试想你站在阿尔卑斯山的山脊上,脚下风景如画,好似铺开的挂毯,绵延至远方。傍晚时分,柔和的日光照亮了树林、溪流、田野和村庄。你如何向家人描绘这样的景色?

其实你做不到。美妙至极的东西皆无法言喻。“我看见了美景”是远远不够的。即使你一再努力,这种美好的体验还是难以言表。现实和语言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落差。你可以告诉朋友从山顶看到远方的树林,但“树林”这个词并不会唤起你对绿林或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的回忆,更无法激起你看到美景后的情绪反应。

当然,你也可以画图说明它们的相对位置树林相对于山脉在哪里、溪流相对于村庄又在哪里,等等。但正如上一章所言,地图只是对三维景观的二维描绘。那份山清水秀、和风送爽、花香四溢、松香宜人、牛群觅草而牛颈铃“叮口当”作响的画面带给人的惊喜与感动,是很难通过纸上涂鸦传递给朋友们的。

难怪那么多人放弃了语言,转而使用镜头,但即便相片也是不够的。必须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阿尔卑斯山脉的壮美,体会到蔚蓝大海环绕的热带岛屿的奇妙。语言和图像都无法展现出完整的现实。

然而除了借助于语言,我们别无他选。语言虽有局限,却有力量。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改变一切。

试想以下几个场景:一个男人债务缠身且资不抵债,面临破产,几近崩溃之时,突然收到会计的紧急信息:“你的债务解除了。”一对老夫妇的独生子在中东惨遭绑架,面临死亡威胁。这时他们接到一家全国性新闻报刊的电话:“你的儿子被释放了。”年轻的女子无比空虚寂寞,这时她暗恋的男子竟来拜访,并对她说“我爱你”。

此处的语言成为扭转乾坤的标志。同样,“基督教信仰”这样的惯用语听起来似乎呆板僵硬、乏善可陈,所传递的内容却直抵内心和灵魂深处。“我信上帝”的宣告看似冰冷无趣,实则纷繁复杂,趣味盎然。

维特根斯坦(上面提到的咖啡名言)不只道出语言在日常生活中的局限性,同时提醒我们,若想了解语言的真实含义,必须搞清楚语境。“只有在生活的激流中,语言才有意义。字典的释义令人失望;我们要亲耳听到人们表达自己对某些观点的理解,及其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影响。这一点尤其适用于基督教的“信仰”一词。

下面我们听听四位不同背景的人士对信经首句“我信上帝”的理解。我让他们试着用语言表述一下相信上帝意味着什么。第一位是信主二十年、从事法律工作的女性。

我曾认为生活毫无意义,对真与美的向往只是虚无飘渺的幻想。后来,当我发现了心之所向,一切都改变了。我找到了曾经强烈渴望的平安,我的心之所向就是上帝。

第二位讲述者是一位从小信主的退休教师,他发现信仰带给他晚年生活极大的安慰。他的评论短小精炼。

如果没有上帝,我的人生将黯淡而空虚。

第三位表达信仰的是一名学生。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名基督徒,但真正开始深入思考信仰是在大学时期。

我觉得圣经是在讲述真理,讲述有一位爱我们的上帝。上帝的话语是我的力量,我的磐石。

第四位见证人是当地的商人,他的人生观颇为实际。

我的信仰之路便是和上帝建立真实亲密的关系,并深知他有多爱我,无论我有多失败。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四种对信仰的解读大相径庭。基督教既是群体信仰,却也有个体性,关系到个人身份与个体关切。对一些人而言,信仰带来了稳定的生活;对另一些人来说,信仰关乎被珍爱和重视;还有一些人认为信仰赋予事物以含义。这些对信仰截然不同但互为补充的解读,构成了信仰多姿多彩的风景。

不过,仅靠寥寥数语概括信仰意味着什么并不容易。语言似乎无力表达深奥之事,但我们仍可善加利用,使用关键词而非完整的语句。最终,基督教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论点,即人类内心的渴望、生命的意义、正义的根基、盼望与憧憬的终局,都集于那位公开宣称自己是上帝的拿撒勒人耶稣身上。同样,我们也可以使用这类语句,来讲述自己的信心故事。

事实上,近年来文化史已表现出对故事之重要性的重视,因故事能帮助我们理解事物与诠释美善。为加深对基督教信仰的理解,我们需要对此作更深入的探讨。

信心的故事

福音书所记载的最有力的经文之一,便是拿撒勒人耶稣对“谁是我的邻舍?”(路10:29)这个问题的回答。耶稣用的是好撒玛利亚人的比喻(路10:29-37)。这则震撼人心的故事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其答案比任何字典定义的“邻舍”都更令人难忘、掷地有声且具挑战性。

让我们再抛出一个问题:上帝是什么样的?有人会拿着字典说,上帝是“至高的存在”。基督教圣经却避开字典的定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故事。

故事一开头就讲述上帝创造了一个神奇美好的世界,他看一切甚好,但很快便出现了问题。切斯特顿以其特有的睿智找到症结所在:

上帝写下的,与其说是一首诗,不如说是一个剧本;这个设计完美的剧本必须交给人类中的演员和舞台监督,结果却被演得一塌糊涂。

那么,如何才能恢复正常呢?在这里,伟大的信心故事起初聚焦于一个人,然后是一个民族,最后扩展到全人类。上帝呼召亚伯拉罕作以色列的先祖,并应许弥赛亚会出自这个民族,为整个世界带来救赎。正如剑桥大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九课与圣诞颂歌礼拜”(Service of Nine Lessons and Carols)的”始礼祷文”(bidding prayer)所言,我们应当“共读圣经并留意经书中有关上帝慈爱旨意的故事,他从人类悖逆的第一天起就立定了这样的旨意,直到他借着圣婴为我们带来荣耀的救赎”。圣经是一部关于创造、堕落、救赎和最终成全,并且可以引人遐思、温暖人心、启迪心灵的宏大史诗。

也许大家会问,这个故事与基督教信仰的陈述有何关系?C.S.路易斯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把握问题的实质。20世纪50年代,路易斯出版的作品不仅包括《返璞归真》,还有深受欢迎的“纳尼亚传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系列儿童文学作品。许多研究路易斯的学者认为,这些作品反映出相同的核心主题,区别在于《返璞归真》运用的是缜密的推理,而《狮子、女巫和魔衣橱》(The Lion,the Witch and the Wardrobe)等其他几部系列小说则采用讲故事的方法来探讨基督教信仰。阅读《返璞归真》要诉诸理解力,而读纳尼亚的故事则需借助想象力。

但也不尽然。《返璞归真》关键几处也运用了想象力,不过这样的比较是有益的。路易斯在前一部作品中论证并说服我们接纳他的观点;在后一部作品中,他呈现出一个世界并邀请我们走进去。

在《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中,佩文西一家的四个孩子听说了纳尼亚的故事。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相?纳尼亚真的被白女巫统治了吗?或者白女巫只是个篡位者,黑暗势力终将被打破?阿斯兰神秘高贵,随时可能重返纳尼亚,难道他才是纳尼亚真正的国王吗?孰真孰假,孰是孰非,需要孩子们来判断。孩子们逐渐发现,种种迹象表明,阿斯兰为王的解释更加合理,这样既理清了线索,也符合他们的直觉。其实,纳尼亚每个独立的小故事都是这个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路易斯精雕细琢出这部奇幻巨著,旨在寻找一个解释所有故事的核心故事(principal story),然后因这个故事赋予人生意义与价值而欣然接受之。

但路易斯并不是纳尼亚故事的原创者。他借用了他所熟知且真实可信的基督教故事:从创造、堕落、救赎到最终成全的终局。基督教信仰的“宏大叙事”(grand narrative)讲述了上帝如何进入人类历史拯救世界。基督教故事首先聚焦于耶稣基督,然后向四围扩展。耶稣基督是上帝来到人类面前、也是人类来到上帝面前的道路。耶稣基督的故事告诉我们上帝是谁、我们是谁。

为什么圣经采用讲故事的方法教给人们所当信的和当做的?基督教神学大致给出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叙事使信仰更易于理解。上帝顾念人的能力,选择以人类力所能及的方式来交流。“神圣的俯就”(di vine accommodation)这一观点强调仁慈的上帝选用各种方式自我显现——故事、意象和思想观念。

第二种解释对护教学而言尤为重要。护教学在基督教思想中,侧重于向世人传扬福音的喜乐与奇妙。故事改变人们思维方式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它引导我们以某种眼光看待世界。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可以搁置疑虑,使人们更愿意思考所听闻的内容是否真实可信。许多读过托尔金史诗般的《魔戒》(The Lord o f the Rings)的人,发现其所呈现的世界如此博大深邃,吸引他们思考生命更深层的含义。

上帝的故事和我们的故事

“这背后可有故事!”这句话你听过多少次?1978年初,我在牛津大学玛格丽特夫人学院(Lady Margaret Hall)跟随一位神学导师学习。下课后,我和导师站在书架旁,他从中抽出了几本书,认为我会感兴趣-而我却被路易斯的书吸引。我已记不清是哪一本了,那时我刚开始对路易斯的书感兴趣。我问导师他怎么看路易斯-他笑着拿起那本书在空中挥舞,说:“这背后可有故事!”我的导师名叫彼得-拜德(Peter Bide),原来他就是1957年3月在牛津医院(Oxford hospital)为C.S.路易斯和乔伊-达韦曼(Joy Davidman)证婚的牧师。那本书对他而言是一份回忆,有特殊的含义,现在我也了解了这层含义。拜德向我讲述了一本小书与他生命中更为宏大的故事之间的联系。

我们再来做一个思想实验。想想你的家中是否也有隐藏的故事,这故事有其特殊的内涵和意义.而于他人却不显而易见?你会挑选哪一个?

我先来说说自己的故事。自1972年以来,我的书桌上一直放着一台老式的德国显微镜。我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早在20世纪60年代,我的伯祖父还是贝尔法斯特皇家维多利亚医院(Royal Victoria Hospital.Belfast)病理科主任时,就把它送给了我。这个显微镜是一扇通向崭新世界的大门。透过镜头,我欢欣鼓舞地观看从池塘中找到的细小植物和细胞,它培养了我对大自然的热爱,直至今日。

为什么我一直保留着这台显微镜呢?因为它让我首先想起我的伯祖父,他在送给我显微镜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它也让我想起自己的过去,回忆起年少时光以及那时对未来的理想和憧憬。此外,它成为塑造我的人生观重要内容的象征,即对大自然的专注加深了我们对上帝的认识。

我相信你能找到其他类似的例子——信件、照片、礼物或日常物件,虽然普通,却极特别地把你和自己的故事联结在一起。

此外,我们自己的故事还与一个更宏伟的故事——基督教信仰的“宏大叙事”——相联结。基督教的故事不是我们超然于外去讲述的,而是置身其中去经历的。信仰可以理解为投身到“宏大叙事”中,发掘自己在推动整个故事向前迈进的过程中所应扮演的角色。

信经可视作对气势恢宏的信仰故事的简短诠释。这个宏伟的故事讲述了创世、堕落和恢复;提到了出埃及、旷野漂流和进入应许之地;描述了救世主的降生、受死与复活;最后,还谈到我们,将其变成我们的故事。基督徒要允许自己的故事被更宏大的基督教故事塑造和支撑。

信经并没有把这个故事仅当作故事来讲,而是浓缩了要义,提炼了重点。对这一观点细致入微的思考出自多萝西-塞耶斯笔下。在她的论文《教义即戏剧》(The Dogma is the Drama)中,塞耶斯展现了基督教故事是如何传递神学情感的。(“dogma”这一术语可理解为教义或一系列信条。)她认为,多数人“根本无法相信教会的正统信经可以和妙趣横生、激动人心、引人入胜扯上丝毫关系”。为何如此生动的故事竟通过信经这么沉闷僵硬的方式表达出来?

教义即戏剧——它不是优美的措辞,不是情绪的安抚,不是对仁慈和高尚的模糊愿景,也不是对死后世界的美好应许——它乃是一份骇人的声明:这位创造万有的上帝曾来到世间,并穿过了坟墓和死亡之门。’

塞耶斯认为,这个颇具戏剧色彩的故事成为理解信仰的关键。“基督教信仰是一出最激动人心的戏剧,它不断冲击着人类的想象力。教义即戏剧。”

然而,有关信经不是讲述真实发生的信仰故事最佳方式的疑虑,激发我们进一步思考基督徒在使用语言表达生命中最深刻的现实时所遇到的难题。

理论与现实

世人皆想参透万物,但人类的大脑却很难适应纷繁复杂的情况。特别是科学事实,很难被形象化。少年时期,我曾认为原子就像一个微型太阳系。原子的中心是原子核,由质子和中子组成。电子围绕原子核运动,就像行星围绕太阳旋转,仅此而已。

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在大学期间进行了深入的科学研究,才发现这只是伟大的物理学家欧内斯特-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1871-1937)发明的描述原子的一种简易方法。原子完全不是这样的。卢瑟福只是提供了一幅将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形象化的图像,并借此解释一些数学公式,否则它们就会过于抽象。

我们需要借助图像来思考,正如景区地图和机械的复杂结构图旨在帮助我们更好地去理解。但地图和结构图所描绘的对象早就存在。现实先于描述。没有人会认为先有了卢瑟福的微型太阳系比喻,然后才诞生了原子,或阿尔卑斯山先被标注在地图上,随后才出现。

基督教的教义也是如此。它们描述了基督教信仰所揭示的深刻现实。我们的目标是经历这样的现实,而且我们手中有一幅信仰地图,可以寻找、住进并探索这个全新的世界。有些人可能会满足于地图本身,那么他们便错过了地图所标注的景观。

作为一名专业神学家,我想强调一下理论以及理论正确的重要性。我们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确保对上帝的属性以及拿撒勒人耶稣的身份和意义有一个尽可能可靠、全面的认识。上帝是真实存在的,先于我们的思想。现实亦先于教义而存在。教义是将现实呈现出来,如同地图(或绘图人)将风景描绘出来。

即使地图如实地反映了风景,也不同于风景。当置身乡野,地图所描绘的被简化的实景便一目了然,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实地观察,对地图进行修正。最重要的是,因为我们亲眼看到了实景,地图上的符号图像变得更充实而具体。

每一位科学家都知道,理论可以将现实简化到可驾驭的程度。理论提供了一套理解复杂概念的方法。但现实可能因此被过分稀释,这样做的代价是巨大的。当我们试图将上帝缩小到可以驾驭的层面时,很可能忽略了上帝的超越和荣耀。许多基督徒对三位一体学说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是他们面对的上帝被简化了。真实的上帝是无法驾驭的——他在我们赞美和崇拜时开启我们的思想,激动我们的心。

这就是敬拜在基督徒生活中极为重要的原因。它提醒我们上帝远非一个概念。永活、慈爱的上帝点燃了我们的情感、理智和想象。身为作家和牧师的陶恕(A.W.Tozer,1897-1963)一语中的地说:“跟随内心狂喜的直观比倚靠神学思想审慎的理性更明智。”

我有几位朋友是通过敬拜而信主的,和他们交谈过后,我深刻认识到敬拜的重要性。其中有两位同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世纪90年代末,他俩走访了伦敦最大的教堂之一。虽然他们完全没有信仰,却想了解一下基督教这么过时的东西何以吸引如此之多的会众。于是他们决定去参加主日礼拜。

他们告诉我,那次体验令人心生敬畏:“这些人所发现的,我们却一无所知。”不管那是什么,这两位专业人士都希望更多地了解,到底是什么如此荣美和有吸引力,在会众中激起如此强烈的反响。随着不断深入基督教信仰,他们两位也接受了众人欢喜敬拜的上帝,感受到他的伟大。他们同样被上帝和他的作为所打动。敬拜打开了他们的心灵和理智之门,他们的生命从此翻转。

信仰的奥秘

基督徒作家常言及“保留信仰奥秘”的重要性。他们认为,若非如此,基督教将沦为圣化的常识(sanctified common sense)。我们需要反思”奥秘”一词。当保罗宣称“历世历代所隐藏的奥秘”(西1:26)如今已经显明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刚开始接触神学时,这个词的意思似乎不言而喻。“奥秘”就是某种谜语或难题。那时的我是个如饥似渴的侦探小说爱好者,定期造访牛津的二手书摊,寻找厄尔-斯坦利-加德纳(Earl Stanley Gardner)的小说来充实我的藏书。尤其令人欣喜的是,科林-德克斯特(Colin Dexter)刚刚面世的“莫尔斯探长”(Inspector Morse)系列小说,竟是以牛津为背景的。在我眼中,奥秘就是表面看来令人困惑不解的一系列事件,通过机敏的侦查可以一一解开。

这是理解基督教的良好开端。正如第一章指出的,基督教信仰的智性美德(intellectual virtues)之一,是它不仅可以自圆其说,还可以解释我们的内在经历与外在所见。我曾以为保罗所说的“历世历代所隐藏的奥秘”,是指拿撒勒人耶稣的到来解释了旧约中许多晦涩的章节。但后来我才明白,这只是“奥秘”的一方面,要想了解奥秘的全部,还需深入探索。差不多有十年时间,我才渐渐明白,人类大脑是无法完全掌握现实的深层结构的。新约和基督教思想家使用“奥秘”一词,其实意指基督教信仰超越了理性范畴的不可测度的深度。在与永活上帝相遇时,我们面对的是无法形容的无限伟大。

切斯特顿通过对比诗人和逻辑学家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以其独特的视角清晰地阐释了这一点。诗人思维发散,尝试领会现实的奇妙;而逻辑学家则设法将世界限定在可驾驭的思想中。

诗歌是明智的,因为它只是随意浮漾于无边的海洋;理性却竭力跨越无边的海洋,使之成为有限。结果必然是精神枯竭……诗人只想把脑袋伸进天堂;而逻辑学家却要把天堂塞进脑袋,于是他的脑袋便分裂了。

古往今来,基督徒作家已阐明这一点,我们应当听取。诗人和神学家约翰-多恩(John Donne,1572-1631)提到“极重无比的荣耀”,是在表达用语言形容上帝之无限伟大时遇到的纯粹心智难题。我们敬拜和尊崇上帝的荣耀,对其本身却知之甚少。

多萝西-塞耶斯以更平实的方式表达了大致相同的观点。她说,试图将上帝限定在惯用语中,就好像硬把一只狂躁的大猫塞进小篮子里。刚把它的头塞进去,尾巴就露了出来。后爪刚进去,前爪又冒了出来。当你终于成功地把猫挤进篮筐,它发出的“凄惨的哀号”昭示着“这个生灵的某种基本尊严受到了侵犯,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如果你无法将一只猫塞进一只篮子,又如何能将上帝概括为寥寥数语?“说上帝是个谜,即是说你永远无法将他钉入框架内。即便是基督身上的钉子也至终证明是无力的。”

当我们说“这个我无法理解,因此它必定是错的”,这是很危险的。我们以为某一观点缺乏理性的时候,其实反映出理性的局限。人类的想象力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弥补了理性的局限,而且提醒我们不要主观臆断地认为现实就是可见或可理解的事物。论及上帝是“奥秘”就是要承认我们受控于比自身更伟大的存在,由此推动我们不断拓展而非限制认知的视野。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领悟基督教信仰的完满,正确看待上帝的丰盛奇妙,领会耶稣基督的全部意义呢?有一种方法对此大有帮助,我们将在下一节进行讨论。

彩虹与一笔一画

记得那是1988年托斯卡纳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前往佛罗伦萨市文艺复兴时期首屈一指的图书馆,找寻一部馆藏的15世纪末发表的手稿。图书馆环绕着一座小庭院,就像修道院的回廊,四围铺有石板路,屋顶是佛罗伦萨著名的大红色砖瓦。庭院中心有一座小花园,园中花草生意盎然,建筑外墙上攀爬的绿植枝繁叶茂。

作为海外学者,我对此行怀着满腔热情,却发现到得太早,图书馆还没开门。于是我边等边绕着园子散步,发现小花园从不同位置看去竟有完全不同的景致。从某个角度看,园中种满了玫瑰,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满是柑橘树。只有从不同角度才能全方位地领略花园的美景。庭院中每一扇拱形的没有玻璃的窗户都敞开着,赋予这座花园别样的景致。每一个视角都堪比一张快照,一同构成一幅全景图。

图书管理员终于到了。我赶紧把论文整理好,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但我的希望很快又落空了。她解释说,今天是周一,图书馆比平时开得晚。我沮丧地遛达到附近的广场,挑了一家露天咖啡馆,点了一杯咖啡,安慰自己说,这些手稿已经在图书馆里存放五百年了,就再多待一两个小时吧。

广场紧挨着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一座宏伟的大教堂。从我的座位望去,可以看到教堂局部的美。喝完咖啡,我看了看表,决定用余下的时间参观教堂内宏伟的装饰。我闲逛着,佯装自己是福斯特(E.M.Forster)经典小说《看得见风景的小屋》(A Room-with a View)中的露西-霍尼彻奇。待图书馆开门后,我便回去开始了研究工作。

但早上的场景历历在目。我意识到越是庞杂的事物,越无法一眼望穿。那座花园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而大教堂更是形象地印证了这一点。从穿街而过的大巴车窗或露天的咖啡厅向雄伟的建筑投下惊鸿一瞥,并不是上好的选择。你必须走出去,从不同角度观赏,才能发现隐藏的丰盛奇妙。看见并不等于理解与欣赏。从宏伟建筑不同侧面拍下快照可以拼凑出单张快照无法呈现的全景图。简而言之,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尽管各个部分也很重要。

把握小花园的全貌尚且不易,领会基督教信仰荣耀的丰盛更是谈何容易。有些东西无法挤进一个简单的公式、句子或比喻中。上帝的属性和耶稣基督的身份等信仰的重要概念都是十分复杂的。

举例来说,圣经使用了大量明喻和类比来帮助我们理解上帝的意义。如上帝是我们的父、牧者、磐石等等。同样,拿撒勒人耶稣是弥赛亚、大卫的子孙、救世主和罪人的朋友。另外,当我们思考十字架的意义时,会发现圣经和长久以来解释经文的基督教传统皆充满意象与概念,彰显了十字架的意义。十字架彰显了上帝的爱,它使罪得赦免,并带来医治。无论如何,丰富且多面的现实是由一系列快照展现出来的。我们需要将每张快照所展现的局部风景拼接在一起,形成一幅全景图。“全景图”拓展了信仰的视野;对单个要素的审视又加深了我们的理解。下面两个类比可以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

想象一道彩虹。雨滴可以将太阳的白光分解成赤橙黄绿蓝靛紫七个组成部分。这些颜色汇集在一起就形成白光。当光线射入雨滴,通过折射,可以观察到不同颜色的光线。

再来思考一幅引人注目的画作,比如梵高著名的《向日葵》。我们先退后一步,将整幅作品当作艺术品来欣赏。然后我们靠近一些,来欣赏梵高独特的笔触以及他对色彩和纹理杰出的驾驭能力。

为了全面地了解信仰-我们既要统观全局.也要深入细节;既要俯瞰全景,也要细究快照。法国知识分子、历史学家吉尔松(Etienne Gilson,1884-1978)曾形容中世纪的神学体系是一座“思想的大教堂”。这与我们方才对佛罗伦萨大教堂的思索十分契合。试想伫立在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教堂中,怀着激动的心情品味它的方方面面——它的设计、壮美和辉煌。

再回到信经的话题。它们并非只是对与上帝有关之事简单的总结归纳,而是邀请我们一同探索信经所指向的奇妙风景。就像大教堂示意图和景区地图,信经都是有益的总结和起点,但只有我们将其作为发现之旅的向导,用崭新的眼光和满足感来领略风景时,这些地图才变得鲜活起来。

接下来,让我们谈谈信经是如何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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