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基督教史

第二十二章约翰·克里索斯托

当你们忙于收缴利息、积累贷款、像购买牲畜一样购买奴隶以及拓展生意时,你们还怎能自认为遵守了基督的诫命?……这还不是全部。你们还在这一切之上囤积不公,你们侵占土地与房屋,催生贫穷与饥饿。

——约翰·克里索斯托

君士坦丁堡的约翰·克里索斯托在去世一百年之后,得到了传于后世的称谓:“金口约翰”。他完全配得这个称谓,因为虽然教会在过去一百年间出现了一些伟大的布道家,如米兰的安波罗修和纳西盎的格列高利,但是,君士坦丁堡的约翰·克里索斯托仍屹立在其他所有人之上, 他是那个时代巨人中的巨人。

然而,对于约翰·克里索斯托来说,讲坛不只让他讲出一篇篇卓越、雄辩之作,也让他讲出自己的一生,这里是他抵抗邪恶势力的战场,是他逃之不得、并最终让他遭到流放和走向死亡的呼召。

旷野呼声

克里索斯托首先是个修士。他在成为修士之前曾是一名律师,在家乡安提阿受教于一位著名的异教演说家利伯尼乌(Libanius)。据说, 当有人问这位年迈的教师谁应当成为他的继承人时,利伯尼乌回答说:“约翰,但是,他已经是基督徒了。”

克里索斯托的母亲安苏莎(Anthusa)是个极为敬虔的基督徒,她深爱自己的儿子,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儿子从她身边夺走。当她二十三岁的律师儿子想要成为慕道友时,她非常高兴。克里索斯托希望能接受基督教的学习,并准备接受洗礼。在他结束当时教会所要求的三年预备期之后,安提阿的主教梅勒提乌(Meletius)为他施行了洗礼。克里索斯托的母亲自然十分高兴。但是,当他告诉母亲他打算离开城市去过修道生活时,母亲坚决反对,她要求儿子许下承诺:只要母亲还活着,他就永远不离开她。

为了解决修道呼召与母亲占有欲之间的矛盾,克里索斯托采用的方法非常简单:他将自己的家变成了修道院。他与三个具有同样心志的朋友住在这里,直到母亲去世,随后,他加入叙利亚山区修士的行列。他用了四年时间学习修道生活,又在完全独居的情况下过了两年严格的修道生活。后来,他自己也承认,这样的生活并不是训练牧者的最好方法:

许多从退隐的修道生活中回到司铎或主教的繁忙生活中的修士,完全不能应对他们的新环境所带来的困难。[1]

不管怎样,当隐修了六年的克里索斯托回到安提阿之后,他被按立为执事,随后不久又被按立为长老。作为长老,他开始讲道,他的名声很快就在说希腊语的教会中传开了。

公元397年,君士坦丁堡的主教职空缺,皇帝下令将克里索斯托带到君士坦丁堡,担任这个显赫的教职。但是,他在安提阿太受欢迎了,帝国官员担心带走他会引发骚乱,因此,他们没有公开皇帝的命令,只是邀请这位著名的布道家访问安提阿郊区的一个小礼拜堂。当他到达这里之后,他们命令他坐上马车,就这样,他被强行送到君士坦丁堡。公元398年初,他在君士坦丁堡被按立为主教。

君士坦丁堡是一座富裕的城市,这里充满了奢侈与阴谋。伟大的皇帝狄奥多西去世了,继承皇位的两个儿子霍诺里乌(Honorius)和阿卡狄乌(Arcadius)懒惰无能。阿卡狄乌据称在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统治罗马帝国的东部,但其实他听命于一个名叫尤特罗皮乌(Eutropius)的宫廷侍官,而尤特罗皮乌却利用自己的权力来满足他和自己亲信的野 心。皇后欧多嘉(Eudoxia)因这个宫廷侍官掌权而感到羞耻,尽管实际上是尤特罗皮乌安排了她与阿卡狄乌的婚姻。在克里索斯托晋升为君士坦丁堡牧首的过程中,君士坦丁堡被各种阴谋笼罩着,因为当时亚历山大的大主教提阿非罗一直在为他的一个亚历山大同乡积极游说,而克里索斯托也是在尤特罗皮乌的干预之下才成为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

这位新主教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切。以我们对克里索斯托的了 解,即使他意识到了,他可能仍然会那么做。这位曾经的修士现在仍是修士,他绝不能容忍君士坦丁堡的富人用自己的奢侈与安逸玷污上帝的福音。

克里索斯托的第一项工作便是改革神职人员的生活。一些声称守独身的司铎在家中拥有他们所说的“灵里姐妹”,这是许多司铎犯下此类丑行的一个借口。其他神职人员变得非常富有,过着像君士坦丁堡的掌权者那样极其奢华的生活。教会的资金捉襟见肘,信徒几乎得不到牧养。克里索斯托将这一切都记在心中。他命令“灵里姐妹”搬出司铎的家,司铎必须过严格节制的生活。教会的资金要有一套严密的审查机制。为了让挨饿的人填饱肚子,装饰主教宫邸的奢侈品被卖掉;克里索斯托命令神职人员开放教堂的时间不仅要方便富人,也要方便必须工作的穷人。显而易见,这些措施既为他赢得了许多人的尊敬,也为他招来了许多人的怨恨。

但是,这样的改革并不仅仅局限于神职人员,他也呼吁平信徒必须过更符合福音要求的生活。因此,这位“金口”布道家在讲坛上发怒了:

你们马上的金嚼、你们奴隶手腕上的金环、你们鞋子上的镀 金,意味着你们正在剥削孤儿,正在饿死鳏夫寡妇。在你们死掉之后,每一位见到你们豪宅的过路人都会说:“建起这样一座豪宅要让多少人流泪,要剥削多少孤儿,要伤害多少鳏夫寡妇,要剥夺多少工人应得的报酬?即便是死亡,也不会救你们脱离干系。”[2]

重返旷野

掌权者难以容忍从圣索菲亚大教堂——基督教王国最大的教堂—— 的讲坛上传来的质疑他们的声音。任命克里索斯托担任君士坦丁堡主教的尤特罗皮乌,期待他作出特别的恩惠与妥协。但是,克里索斯托相 信,尤特罗皮乌只是另一个希望上帝的福音得以明确宣讲的基督徒。结果,尤特罗皮乌悔改了,但并不是为他的罪,而是为他所犯下的错误——他将这个好管闲事的布道家从安提阿带到了君士坦丁堡。

最终,尤特罗皮乌与克里索斯托因庇护权问题而爆发了冲突。为了逃离尤特罗皮乌的暴政,一些人来到圣索菲亚大教堂避难。尤特罗皮乌派出几个士兵去捉拿他们。但是,克里索斯托并没有屈服,他不允许士兵进入圣所。尤特罗皮乌向皇帝阿卡狄乌提出了抗议,但是,克里索斯托在讲坛上进行了辩护,阿卡狄乌只有这一次没有在自己宠臣的要挟下让步。从此以后,尤特罗皮乌的影响力每况愈下,许多人将这归因于他与克里索斯托的冲突。

随后不久,一系列的政治事件加速了尤特罗皮乌的倒台。人民一片欢腾,很快就有群众要求,严惩这个曾经压迫与剥削他们的宫廷侍官。尤特罗皮乌的唯一出路就是去圣索菲亚大教堂,寻求教会的庇护。当人们追到教堂时,克里索斯托拦住了他们,使用了他曾经对付尤特罗皮乌时所使用的庇护权。因此,为了保住以前敌人的性命,克里索斯托先后与人民和军队发生了冲突,最后又与皇帝阿卡狄乌产生了冲突。尤特罗皮乌并不信任教会看似无力的保护,他逃出了庇护所。一些曾经受他压迫的人俘获了他,并将他处死。这次危机也随之结束。

然而,克里索斯托在掌权者中还有其他的敌人。皇后欧多嘉不愿意看到这位主教的权力越来越大。此外,她也不喜欢克里索斯托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讲道——他的讲道用在欧多嘉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当克里索斯托讲到掌权者的虚荣与愚蠢时,欧多嘉觉得人们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必须让这个来自旷野的声音、这个在高贵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中狂言乱语的布道家闭嘴。为此,欧多嘉给予教会特别的好处,克里索斯托感谢了她。但是,他的讲道还在继续。

后来,欧多嘉采取了更加直接的方法。当克里索斯托为处理以弗所的一些教务而不得不离开君士坦丁堡时,欧多嘉与亚历山大的大主教提阿非罗共谋,反对这位好管闲事的布道家。一回到君士坦丁堡,克里索斯托就受到了许多荒谬的指控,而受理这些指控的,正是提阿非罗所领导的一小群主教。克里索斯托对他们不屑一顾,继续讲道和牧养教会。提阿非罗和他的党羽判定克里索斯托有罪,要求阿卡狄乌将他流放。在欧多嘉的挑唆之下,这位软弱的皇帝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他命令克里索斯托离开君士坦丁堡。

局势变得紧张起来,人民义愤填膺。附近城镇的主教和其他神职人员聚集在首都君士坦丁堡,他们发誓要支持克里索斯托。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召开宗教会议,谴责提阿非罗和他的追随者。与此同时, 还可能爆发威胁到罗马帝国存亡的人民起义。只要这位雄辩的主教说一句话,就将粉碎针对他的所有阴谋。阿卡狄乌和欧多嘉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随时准备战斗。但是,克里索斯托热爱和平,因此他为流放做好了准备。在接到皇帝阿卡狄乌命令的三天之后,他向自己的朋友和追随者道别,服从了皇帝的命令。

人民并不想不战斗就放弃。大街小巷被起义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阿卡狄乌、欧多嘉和军人都不敢在公共场合露面。一天夜里发生了地震,人们将地震视为上帝的愤怒。几天之后,应欧多嘉恐惧而迫切的请求,克里索斯托重返君士坦丁堡,他又走上自己的讲坛,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虽然主教回来了,但是,冲突的根源并没有解决。在几个月的阴 谋、对抗和羞辱之后,克里索斯托再一次接到了被流放的命令。他再次拒绝了朋友们的建议,平静地向前来捉拿他的士兵投降,而不是煽动会给人民造成更大痛苦的骚乱。

但是,骚乱仍不可避免。暴徒涌向圣索菲亚大教堂及其附近地区。军队接到了镇压骚乱的命令,在随后的战斗中,圣索菲亚大教堂和附近的一些公共建筑起火,并被烧毁。起火原因从未查明。但是,克里索斯托的许多支持者在审讯中被施以酷刑,他最为人所知的朋友都被流放了——流放到距他很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这位“金口”布道家被流放到库库苏斯(Cucusus)这座偏远的小村庄。这里并没有讲坛,因此,他拿起了笔。他感动了整个世界。罗马的主教英诺森(Innocent)接过了克里索斯托的事业,许多人效法了英诺森的榜样。皇帝阿卡狄乌的行为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批 评;除了少数不敢挑战皇权的懦夫之外,没有人支持亚历山大的提阿非罗。随着争辩的蔓延,小镇库库苏斯似乎成了世界的中心。皇后欧多嘉已经去世,一些人希望,皇帝阿卡狄乌会废除自己的政策。但是,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政策,许多主教支持皇帝的政策,同意流放克里索斯托这位著名的布道家。但是,在罗马帝国的西部,教宗英诺森和其他许多人相信,帝国东部正在上演巨大的不公,他们向帝国西部的皇帝霍诺里乌请求帮助。霍诺里乌向东方派出一个罗马使团,他们带来了一封致阿卡狄乌的信,信中指出,罗马使团应当受到充分的尊重,应当在萨洛尼卡(Salonika)召开一次宗教会议,讨论对克里索斯托的指控。如果罗马使团那时认为克里索斯托的确有罪,霍诺里乌将与他断绝关系。但是,如果情况恰恰相反,革除克里索斯托的教职则是不公正的,阿卡狄乌应当与克里索斯托和好——这意味着应当恢复克里索斯托曾经担任的君士坦丁堡牧首职务。这不仅威胁到阿卡狄乌的政策,也威胁到因支持皇帝政策而获得权力的一些重要主教,包括亚历山大和安提阿的大主 教。因此,罗马使团收到了一份给英诺森的报告中所说的“巴比伦解决方案”(Babylonian Treatment)——我们并不清楚,这份解决方案是基于君士坦丁堡宫廷的命令,还是源自希望罗马使团失败的克里索斯托的教会敌人。罗马使团的成员遭到了监禁和严刑拷打。他们被给予三千金币的贿赂,但他们拒绝了。于是他们被送上一艘有洞的船,在回程途 中,这艘船很快就开始下沉。他们在给英诺森的报告中称,士兵告诉他们,船长接到的命令是确保他们不能到家。但是,他们换了几艘船,最终回到了意大利。与此同时,克里索斯托许多最具影响力的支持者都失踪了,他们被秘密流放到许多偏远地区与要塞。

对于流放克里索斯托来说,库库苏斯似乎还是太近了,他最终被流放到更远的地方:黑海岸边一座寒冷的不为人知的小村庄。看守他的士兵知道,皇帝对这个囚犯并没有善意,所以,他们对他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不理不睬,还强迫他超负荷赶路。不久,这位被流放的主教就病入膏肓。当他意识到死期将近时,他要求被带到路旁的一座小教堂。他在这里领受了圣餐,向身边的人道别。这位“金口”布道家讲了他最短却最动人的一篇道:“所有荣耀都归于上帝。阿门。”

在君士坦丁堡和其他地区,人们认为这事极为不公,甚至亵渎了上帝。克里索斯托最坚定的支持者们不接受君士坦丁堡的新主教的权威, 也不接受那些与他投合的主教的权威,尤其是亚历山大和安提阿的牧首们。教会发生了分裂。在克里索斯托去世三十一年之后,他被恢复了名誉,他的遗骨在隆重的欢迎仪式中被送回君士坦丁堡。此时,教会的分裂已经结束。

当我们比较克里索斯托的一生与安波罗修的一生时,我们可以看出东西方教会在未来的不同走向。在与当时最强大的皇帝的对抗中,安波罗修胜利了。另一方面,克里索斯托却被软弱的皇帝阿卡狄乌革职流 放。从此以后,随着填补支离破碎的罗马帝国所留下的权力真空,西方说拉丁语的教会越来越强大。另一方面,在说希腊语的东方,罗马帝国又存活了一千年。虽然时而弱小,时而强大,但古罗马帝国的这一东方支系——拜占庭帝国——还在极力维护自己对教会享有的特权。狄奥多西并不是最后一位被说拉丁语的主教羞辱的西罗马帝国皇帝;约翰·克里索斯托也不是最后一位被东罗马帝国皇帝流放的说希腊语的主教。

[1]On the Priesthood 6.

[2]Homily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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