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基督教爱观研究

三、享受(Frui与利用(Uti

按照奥古斯丁的想法,人类真正有权利(right)爱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上帝。爱的正确形式,也就是卡利他,主要就是爱上帝。人的职责就是要「尽心尽意尽性」的爱上帝。但当他穷尽一切心力爱上帝之后,可说是就没有任意爱其他对象的余地。对上帝的爱排斥所有其他的爱,它「绝不容许从它本身汲取任何涓滴,而让整条河的流量稍有减损。」@99

@99De doct.christiana,lib.l.,cap.xxvii.21.

然而,其中浮现的问题就是对被造物的爱是否必然会跟对创造主的爱互相冲突?如果我们周遭所有事物在本质上都是邪恶的,那么所有对它们的爱自然也就是随之败坏。但按照奥古斯丁的看法,事情未必如此:由上帝创造的世界是美好的,尽管其美好只是相对的。对造物者的爱岂不也要求我去爱祂的创造物?难道我们不能把对被造物的爱视为一种我们表达对上帝的爱的方式,不是要把我们对祂的爱转移到其他对象,反而是要让我们对祂的爱更完备?

奥古斯丁面对这个问题的回应是提出两种不同的爱:享(Frui)与用(Uti),一种是「享受」其对象,另一种是「善用」其对象。享受(frui)是为着对象本身的缘故(diligere porpter se)而爱它,而善用则是为着其他事物的缘故(diligere propter alilud)而爱它。@100享受与善用之间的关系就是目的与手段的关系。当我「享受」某物件的时候,我就是把它设立为努力的目标,除它以外,不再追求其他对象。当我「善用」某物件的时候,尽管我珍惜它,但不是为它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其实爱的是其他物件,而把它视为帮助达到享受那个物件的手段。@101

@100“Frui enim est—–tamen amandum est.”De doct.chtistiana,lib.I.,cap.iv.4.“si enim propter—–aliud,utimur eo.”同前,cap.xxii.20.

@101″Summum id dicitur—–se ipsum diligatur.”Epist.CXVIII.ii.13.

奥古斯丁对享受与善用之间差别有如下叙述。如果我们身在国外,但只有身在家乡才会感到快乐,那么我们就会利用车辆或船只回家;但我们要享受的是自我的家乡。他接着表示,但我们也可能乐在旅程本身而忘记家乡,那么旅程就不再是被利用的对象,而成为享受的对象,它已经从手段变成目的。它的价值不再依附在其他物件,而是它本身已经具有价值。这就是我们人类在尘世的光景:我们生活在异乡而且「与主相离」(林后五6)。这个世界就是供我们利用以便回到上帝面前的手段与载具。因此,我们只能把她当做手段,而不要被其虚假的(perversa suavitate)引诱,乃至于全心投入其中而且享受它,就好像这里俨然就是我们的「好处」与家乡。@102如果只是使用它,那么这个世界就能帮助我们经由卡利他返回上帝面前。但如果我们乐在其中,它就会成为阻碍,并驱使我们走上渴癖的她的道路而远离上帝。

@102De doct.christiana,lib.l.,cap.iv.4.

现在,我们必须厘清享与用跟卡利他与渴癖的她之间的关联,这对奥古斯丁的思想来说非常重要。这两对观念显然并非完全一致的同义语:卡利他与渴癖的她分别是正确与错误的爱,享受与利用跟这种分别没有直接关联。享受有正确与错误之分,正如利用也有正确与错误之分。那么分辨它们正确与错误的标准何在?奥古斯丁认为答案就在「享」与「用」的定义。享受是绝对的爱,而利用是相对的爱。既然万物都应该按照自我的价值被爱,那么具有绝对价值的配得到绝对的爱,而相对价值就配得到相对的爱。因此我们爱上帝的目的就必须是享受上帝(fruitio Dei);如果只是想利用上帝那就错了,因为这表示只是以相对的爱去爱那绝对者。但享受这个世界也同样犯下错误:因为这表示以绝对的爱去爱只具有相对价值的对象,面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正确态度就是「利用」它。@103既然这两对观念,卡利他——渴癖的她与享受——利用,互相重叠,因此人的爱有四种可能情况。正确的享受,也就是享受上帝,与错误的享受,也就是享受尘世,;正确的利用,也就是利用尘世,与错误的利用,也就是利用上帝。人在享受与利用周遭事物的时候,若是偏离正当的对象,就会导致错误的爱:享受原本应该被利用的事物,以及利用原本应该被享受的事物。卡利他与渴癖的她都是由享受与利用组合而成的,但彼此完全相反。卡利他享受上帝而利用尘世,渴癖的她享受尘世而利用上帝。因此奥古斯丁对人与上帝、世界之间的正误关系的看法是:「义人利用尘世以便享受上帝;恶人则利用上帝以便享受尘世。」@104

103“Omnis itaque humana—–et utendis uti.”De div.octoginta tribus,qu.xxx.

104“Boni ad hoc—–uit uolunt Deo.”De ciu.lib.XV.,cap.vii.”Ea re frui—–propter nummum colunt).”De ciu.dei,lib.XI.,cap.xxv.

如果奥古斯丁的爱观只考量到相互对立的卡利他与渴癖的她,那么它的架构就可能只是单纯的非此即彼,也就是非上帝即尘世。但在这一组新的对立,享受——利用,加入基本的对立后,非此即彼的架构就变得多采多姿。所有被造物,从最接近上帝的到最接近「虚无」的,都从上帝那里领受到不同程度的存在性,随之也就具备不同程度的善。爱就是要顺应这种「自然次序」。奥古斯丁构想出一种辨别正、误爱的新方法。正确的爱会谨慎遵守上帝在创造之初就设立的「自然次序」,因此会严格按照事物本身的价值爱万物;错误的爱却丝毫不理会价值的自然次序。因此卡利他与渴癖的她的差别可以进一步的定义为:卡利他就是「循序的爱」(dilectioordinata),渴癖的她则是「无序的爱」(dilectio inordinata)。当然,卡利他的基本特性还是对上帝的爱,但形容它是「循序的爱」会让它的意义更明确也能避免误解。就卡利他来说,也可以爱被造物,但跟唯独上帝配得的爱不一样;卡利他会「利用」尘世,而且会把它当做上升到上帝面前的手段爱它。即使卡利他在爱被造物的时候,最终目标依旧是上帝。对于遵奉「循序的爱」的人,奥古斯丁表示:「他不爱不当爱的对象,而是爱他应当爱的对象,不会爱得太多或者太少,而是爱的恰得其份,也不会不分等差一视同仁的爱。」@105因此,属于「循序的爱」的卡利他会先针对不同的对象的给予评价,然后按照它们个别的价值给予适当程度的爱。@106

@105De doct.christiana,lib.l.,cap.xxvii.28.“Sicut enim bona—–peruersitas culpata damnatur.”Epist CXL.,ii.4.”Hæc est perfecta—–minus minora diligimus.”De vera rel.,cap.xlviii.93.

@106De doct.christiana,lib.I.,cap.xxvii.28.遵守「循序的爱」的人被形容为「识大体」"rerum integreæstimator”

「循序」的卡利他所涵盖的一切,在「无序」的渴癖的她里面也有与之完全一样(mutatis mutandis)的对应。渴癖的她也有其基本特性;那就是爱世界。但追根究底来说,渴癖的她的错误不是爱这个世界的事物。这些事物也可以被爱,前提是对那些事物的爱应该符合它们善的程度。渴癖的她的错误就在于它是一种「无序的爱」。它不在乎自然的顺序,而是用应该专属于上帝的爱对待那些低等事物。@107

@107“Deficitur enim non—–quod minus est.”De ciu.dei.,lib.XIl.,cap.viii.“Cum enim bona—–male ordine perturbato.”Op.cit.,lib.XV.,cap.xxii.“Quapropter,etiam in—–fruique concessum est.”De vera rel.,cap.xiv.83.”Unde enim peccas—–fruens bono superiore.”Sermo XXI.3.

就此看来,享受的爱与利用的爱之间的差别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主张所有的爱都应该以上帝为最终目标。所有「好处」都可以被爱,但唯一能让人享受的「好处」必须具备永恒的福份——也就是,只有上帝祂自我只有圣三一上帝。@108「享受上帝」这个观念透露出奥古斯丁思想以上帝为中心的特质。它的重要使命就是避免上帝沦为达到其他目标的手段。我们爱上帝必须是基于上帝本身的缘故,要以祂本身为目的,且是让我们的欲望得到安息而停止所有追求的终点;因为永恒的福份不外乎「享受上帝」以及「遇见上帝」。这是一切存有中唯一可以绝对自由的(译注:无所求的)爱的对象(也就是不以它为手段获得其他目标)。@109这就是奥古斯丁不断鼓励众人要「无所求」(gratis)的爱上帝的意义。这不是指对上帝的爱是一种无私的爱,亦即不再是占有的爱;在奥古斯丁眼中,这种爱根本就不存在。「无所求」的爱上帝指的是我们不是以祂为得到其他益处的手段;确实,祂里面已经包含所有的益处,因此我们能在祂里面得到满足。@110「无所求」的爱上帝只是不可以「利用」上帝的另一种说法。

@108″Eadem quippe Trinitate—–ut beate vivamus.”De trinitate,lib.VIll.,cap.v.8.”Res igitur quibus—–quædam summa res.”De doct.christiana,lib.I.,cap.v.5.“In his igitur atque incommutabiles commemoravimus.”同前,cap.xxii.20.

@109″Ista visio non—–nullus est finis.”In ev.Jn.,tract.ci.5.

@110″Hoc est Deum—–nihil sufficit tibi.”Sermo CCCXXXIV.3.

另一方面,区分享受的爱与利用的爱,也能避免把被造物排除在正确的爱之外。只要我们一提到绝对的爱,就会直接想到对上帝的爱,而没有其他任何可能。「利用」这个观念的重要性就在于它让爱成为相对的,而能以被造物为对象却不至于犯罪。因此奥古斯丁为必朽的事物找到被爱的余地,不但不会抢夺对上帝的爱,反倒成为其帮助。目前我们必须活在这个世界,让人欣慰的是它不只是异乡的陌土而已,同时也是一个我们可以暂时歇息的寄宿地。@111但我们注意到,这只是短暂的,而且唯一目的只是让我们积蓄力量继续前行。唯独在上帝那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也就是最终的福份。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歇息的时候,首要之务就是牢记这句格言:「要利用这个世界;不要被这个世界诱惑。」@112「安息」在这里的意义就跟我们在走路时说,要脚踏实地的道理一样;踏在实地后接着就要再抬起脚来,让我们继续未来的旅程。即使基督徒在歇息的时候,也会在尘世的事物中找到乐子;然而这里绝对不是他的家乡,而只是旅客偶尔休闲以及寄宿的地方。@113我们可以把相对的爱投射到这个世界的事物上,然而这就暴露出我们对上帝的爱的缺陷,而且具有危险。暂时的休憩很容易就会让我们严重的分心,而把我们的最终目标丢在脑后。理想的状况就是不需要花费任何时间与思想在这个世界的事物上。如果我们能够真正尽本分的爱上帝,就根本不会爱任何这个世界的事物,@114这就是奥古斯丁对这个问题的结语。

@111In ev.Jh.,tract.xl.10.

@112同前。

@113“Sic est autem—–etiam mansio viatoris.”De trinitate,lib.XI.,vi.10.

@114″Non amat multumn—–omnino non amabimus!”In ev.Jn.,tract.xl.10

区分「享受」与「利用」这两个观念的用意是要让对世界的爱成为相对的,其方法是一方面剥除它的绝对特性;另方面是让它成为达到爱上帝这个目标的手段。然而,其结果是不仅对世界的爱,甚至所有的爱——包括享受的爱,都变成相对的:“amore alicui rei inhærere propter se ipsam(为了事物本身而热爱它),这里的爱(amor)只不过是达到目标的手段。一旦把它应用到对上帝的爱,立即就可以看出来它转变成相对的过程。「享受」这个观念原本是要确保对上帝的爱的绝对意义,但事实上它反而突显出其中的相对性。不过,福份不在于爱,也就是说渴望与期盼最高善,而在于拥有它。@115福份不在于对上帝的卡利他,而在于我们藉着卡利他「享受上帝」。但这表示卡利他不仅变成相对的而且成为手段——因为所有的爱都是欲望,正符合奥古斯丁所想。奥古斯丁说,我们要拥有福份,”non amando,sed fruendo(不是藉着爱,而是藉着享受)”。@116

@115″Nemo tamen beatus—–amat non fruitur.”De ciu.dei,lib.Vlll.,cap.viii.“Secutio igitur Dei—–diligendo,consequimur vero—–“De mor.eccl.cath.,lib.I.,cap.xi.18.

只要我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远离我们渴望的目标,跟我们的「好处」相隔绝,卡利他似乎就应该只具备过渡的性质。在永生中,信心已经被面对上帝与享受上帝(visio et fruitio Dei)所取代,因此爱几乎没有任何余地。既然我们已经得到我们的「好处」,而且永远得到它,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再去爱任何事物。我们已经达成我们的目标;永远在此安息。所有对安息的饥渴都完全满足:人不再需要追求自我的「好处」,而是已经拥有它。完全享受上帝基本上也就是指爱的止息。然而,在奥古斯丁的思想中,经常可以发现与此相反的观念,那就是我们终于与上帝面对面的时候,爱会更加丰盛。唯有到那时候,我们才会了解我们的至善就在上帝里面;而我们认识祂越深,就会爱祂越深。@117

即是「用」与「享」这两个观念也无法让奥古斯丁摆脱盛行一时的希腊爱乐实论。他在表示我们应该利用这个世界达到享受上帝的目标时,他的想法跟柏拉图如出一辙,柏拉图呼吁世人不要被这个世界的美丽事物所吸引,而是要利用它们为阶梯攀登到更高的境界。

@116De ciu.dei,lib.VIIl.,cap.viii.(「不是藉着爱,而是藉着享受」)。

@117「认识」与「爱」之间的关系,参例如,De trinitate,lib.X.,cap.if.”quanto notiorestanto uitque cariores.”Epist xcii.1.”Porro si quanto……eirt maior dilectio.”De spiritu et lit.,cap.Ixiv.”proinde hoc primumfacie ad faciem.”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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