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戴德生自传

信心被坚固

我的医生劝我到乡下休养一段时期,直至恢复相当的体力和健康为止;若太早工作,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决意不让乐意帮助我的人,晓得我的困境,目的是要单从那听人祷告的主取得帮助,好叫我的信心得以坚固。主引导我再到那轮船公司去,询问上次提取不到的薪金。而我付不起车资,并且发放薪金的可能性不大;经过祷告等候神之后,我肯定这是祂的旨意,便凭信心接受主所赐的力量,毅然举步前行。这船公司离我住处至少有两里。因我的信心已蒙坚固,靠着奇妙的神帮助,使我一步步终于走到目的地。

船公司那位负责发放薪金的职员,看见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便问起我的健康来。我告诉他最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劝我到乡下休息一下,但想到临走之前,最好还是上来问问,那大副擅离职守跑去掘金的事,究竟有没有弄错。“啊,”他说:“真高兴你来了,离职出走的原来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熟练海员。”就这样,我得回了从前垫付的钱,便又去找那诊治我的医生,想要清还账项。医生很客气,不肯让我这个医学生付钱,只收下奎宁药的药费,只算八先令。办妥这件事情以后,我算了一算,余钱刚好足够我返回老家之用;我知道这是神为我作的奇事。我的医生是不信主的,当我把上述的经历一一见证给他听后,他眼中含着泪说:“我愿意把我所有的换取你的信仰。”

“可是你却不需要花费一分钱。”

我很奇怪他怎么这么想。

拯救的大能

康复以后,我重回伦敦继续我的学业,再投入繁忙的医院生涯和紧张的课堂生活。快要到中国去的时候,我被派每日替一位患了脱疽病(皮肉腐烂)的病人洗涤双脚。他虽来自基督教家庭,但自己却不信有神,对宗教极为反对;并且他的脾气很暴躁,把想读圣经给他听的人赶出去。曾有一位牧师来探访他,盼望能给他一些帮助,但他竟把唾沫吐在他面上,不许他开口说话。

一开始要照料他时,我为他花了许多时间祷告。头两、三天,我绝口不提信仰的事。由于我特别小心洗涤他的病腿,而且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他很快便对我的照顾表示感激。有一天,趁着他向我表示谢意的时候,我战战兢兢地向他解说我为什么这样殷勤服事他,指出他的病情是何等的严重,急需要靠着基督,得到神的怜悯。很明显的,他以最大的自制力把嘴唇紧闭,翻身背着我,不发一言。

我天天哀求神,在他离世之前拯救他。每一次为他洗涤伤口、减轻他痛苦的时候,我总会对他说一、两句“神会祝福”这一类的话。但他总是翻身背向我,看来是很愤怒似的,从来不搭上一句话。努力了一段日子以后,我感到灰心失望。他看来不单没有回转,反而愈来愈心硬。有一天,替他把腿洗涤好后,我洗濯双手,然后一反常态地没有站在他的床边对他说话,径自走向房门口。后来我停下来,犹疑了片刻,回头望他,察觉他惊异的脸色,因为这是我头一次没有替主向他说话便打算离开。我不能再忍下去,泪如泉涌,我走回去对他说:“朋友,无论你听不听,我必须说出我心底的话。”然后很恳切地跟他谈,并且带着泪水向他表示我多渴望与他一起祷告。他并没有翻过身来,只说:“如果这样能安慰你的话,请随便吧。”我当时的喜悦真是难以言喻。不用说,我立即跪下来,为他向神倾心吐意。我相信就在此时此地,主已叫他的灵魂悔改。

此后他从未表示不愿意听我讲道,或是替他祈祷。过了几天,他切实地接受基督作他的救主。这位喜乐的病人在悔改之后,存活了一阵子;这段期间,他努力见证神的恩典,永不言倦。虽然他的病情令人感到十分痛苦,但由于性格和举止的改变,使得服事他的人也觉得照顾他不再是一件苦差,而是真正的乐事。我在中国早期传道的一段日子中,许多时候,环境看来要使我的一切努力陷于绝望,但当我念及这人的重生得救,我便得到鼓励,坚持下去,无论人们听不听,继续宣讲神的道。

中国之行

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我要离开英伦,远赴中国。一八五三年九月十九日,中华传道会在“敦费士”号的船尾舱房里,为我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聚会,差遣我到中国传道。

我挚爱的母亲来到利物浦跟我话别。她与我一起进入小舱房,母亲用慈爱的手,整理我的小床,然后坐在我的身边,同唱我们长别前最后的一首诗歌。我们跪下,母亲为我祷告。因船快要开行了,于是只好珍重道别。为了叫我好受一点,母亲尽量抑压心内的情绪。分别后,她走上岸。我孤单一人立在甲板上,船开向水闸,她也跟着往前走。船过了水闸,这次我们真的要分别了;猝然间一道哭声从母亲绞痛的心决堤而出,像刀一样刺透了我,使我永远也不会忘怀。这一刻我才完全明白“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的意义。

船启航不久,我们遇上了秋分的暴风,风浪很大,几乎出不了麦士河口。十二天来,我们都是在爱尔兰海峡荡来荡去,出不了大海。船长和船员虽然百般努力,终究是无济于事。九月二十五日晚,我们已漂流至嘉拿温湾,与海岸的距离愈缩愈短,最后离岸边的巉岩只一箭之遥。基督徒的船长对我说:“我们活不上半小时,你对主呼召你到中国传道有什么想法?”我满心喜乐的告诉他,我对我所蒙的呼召不作他想,我深知我一定会到中国去;但假如神有别的安排,我总以顺服祂的旨意为念。

不到数分钟,风向转了两度,我们得以逆着风驶出海湾;但船首的斜桅摆动,船受到严重的损伤。几天以后,当我们驶出了大海,便在船上进行了彻底的修补。航程中,因为没有风,而损失了不少时间。通常是在日落后才起微风,直到天明;日间却没有风,船便停下来,任由漂流。有一次当我们接近新几内亚的北部,离陆地只有三十里之遥。早上,船长发现有一股时速达四海里的水流把船带向暗礁,恐怕在黄昏前船便要触礁了。所有人都同心协力,想把船头掉转,使船驶离海岸,但终告失败。大家静立甲板上一段时间,船长对我说:“所能作的已全作过了,现在只好等候结局。”我心里头掠过一个思想,便答道:“不,我们还有一件事未作。”“什么事?”他问道。“祷告,”我回答说:“让我们同心合意地求主马上赐给我们清风。”船长同意我的建议。我们四个基督徒先一同祷告后,便各自退回自己的房间等候神。我经过一段简短而深入的祷告后,觉得神已允准我所求的,不能再祈求下去,便很快的再走上甲板,但见船樯上最高的小帆在微风中颤动,我立刻叫大副把主帆放下来。数分钟后,我们以每小时六至七海里的速度,迎浪前航,很快的我们便脱离了险境。在抵达中国之前,神藉此鼓励我,叫我将一切的需要,借着祷告带到祂的面前,并且信赖祂必因着祂独生子之名的缘故,在我每一个紧急关头里帮助我。

早期的宣教经验

我在一八五四年三月一日抵达上海;所遇到的困难,完全是我始料不及的。那时,一股称为“红巾”的叛军正占据了上海,与政府军对抗。对于欧洲人来说,要住在外滩租界以外的地方,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而要在外滩租界找房子,又决不是有钱便可以办得到的,更何况我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异乡人,前途可说是一片黑暗。我身边有三封介绍信,如今成了我唯一的指望了。内中一封信的介绍人是我所熟悉和敬重的好友,我自然特别看重这封信。我立即打听信里所提及的人,但发现他在我到中国途中,患上热病,已死去一、两个月了。

听到这则消息,心里好生忧愁失望。只好打听另外一封信所介绍的宣教士,结果又使我失望——他已回到美国去了。袋里还有第三封信,由于这是一位不太熟的朋友写的,所以我对此信并没有像上述两封信那样,寄以厚望。可是后来事实证明,这乃是神藉以帮助我的渠道。这封信是写给伦敦会的麦都思博士(Rev.Dr.Medhurst),他把我介绍给雒魏林医生(Dr.Lockhart),雒医生把我安置在他家里,我在那里住上了六个多月。我第一个中文老师艾德根博士(Dr.Edkins)——就是由麦博士替我请的,他跟已过世的韦烈先生(Mr.Wylie),在语言方面,给了我很大的帮忙。

这一段日子确是充满了纷乱和危险。有一天我和韦烈先生出城时,正遇到河对岸的炮台开始向城里攻击,炮弹的呼啸声近在身旁,两名正与韦烈先生倾谈的中国苦力,由于躲避不及,不幸都受了伤,他们因拒绝把受伤的足踝锯除,结果都死了。有一次,我和一位宣教士在他家里的阳台上,突然之间,一枚流弹在我们中间掠过,炮弹陷在墙里。

在雒魏林医生家里住了六个月后,我在租界外租了间房子,开始在邻近的中国人中展开一点点的宣教工作,数个月间,颇有成效。由于晚间附近经常有零星战事,我惟有放弃睡眠,只在白天休息。一天晚上,离我家极近处发生火警,我爬上屋脊看看是否需要走避。一枚炮弹击中内院对面的屋脊,片片碎瓦如雨般落在我身上,而那枚弹珠却滚落在下面的院子里。事发后不久,我便放弃这所房子,搬回租界去了——这个决定绝对不算太早,就在我把最后的行李搬离之前,这幢房屋已被烧毁至片瓦不全。

在这一段受试炼的日子里,战争的恐怖、残暴和悲惨,对我这一个生性敏感的人来说,真是一个严酷的考验。寒冷、饥饿、在危险的黑夜里守望无眠,其中的痛苦岂是旁人所能了解;此外,又添上开荒者所有的浓烈孤独感觉,这份孤寂在许多情形下根本不可以对人透露,否则,别人会以为你在暗示向他求助。但这些都是神妥善而精心的选择,以及周到和爱心的安排,使我在这种环境中经历神话语的甘甜、神同在的真切和神帮助的宝贵。而事实上,这些日子正是叫我倒空自己,学习谦卑,而完全顺从并仰赖神的带领。

一八五四年的秋天,在艾德根博士陪同底下,我们平安地完成了为时约一星期的旅程,深入内地。当然,讲道是由艾博士负责,而我则帮忙分发书册。

首次布道的成果

一八五五年春,与英国教会传道会的包尔腾牧师(Rev.Burdon)联袂作了一次布道,途中颇历艰险。四月二十六日,我们从狼山要到通州。在船上吃过早餐,在未进城之前,我们把自己交托在天父的手中。

我们的中国教师极力劝告我们不要进城,因为该地的军人有种种不法的行为;但我们心意已决,靠着神的帮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拦阻我们。我们做了一些安排后,便把书分成两袋,只带着一个仆人进城;走了不远,仆人开始怕了,便要求请准让他回去。我们向来不勉强别人冒险,自然立即答应他,决定自己背起书袋。就在这一刻,我们遇上了一名长者,他很诚恳的劝告我们止步,否则必会吃尽通州军队的苦头。我们感谢他的好意,但我们决意无论前面是锁链、监牢,乃至于死,仍要靠着神的恩典,未传福音便誓不离开通州。

途中经过一小镇,约有千个村民;我就在那里以国语对广大的群众宣讲耶稣的福音。我心灵满有祝福、喜乐和平安;而出人意料的,我的口舌竟可以畅所欲言。我们又在那里分发了一部份的新约圣经和福音单张。将近旅程的终点,我们抵达城的西郊;我心里闪过早期基督徒在遭遇逼迫时的祷文:“主啊!看他们现在所施的威吓,请赐你仆人勇气,得以放胆讲论你的道。”经过这样的祷告,我们把自己交托在祂的看顾中,跟着拿起书册,举步沿着通向西门的街道而行。离城门还远的时候,一个孔武有力的人,在半醉之下显得格外粗暴,他抓住包尔腾先生的两肩。我的朋友尽力挣扎,好把他摔开去。我上前看个究竟,但立时被十数人包围,把我们赶入城去。他们以最粗暴的态度对待我们。最初抓住包尔腾先生的大汉,不久便转过来抓我,极尽凌辱。他屡次把我摔在地上,扯着我的头发,又拉我的衣领,使我几乎窒息。我的双臂和肩膊都给抓得青紫。

途中,他们争论怎样处置我们;温和的士兵主张送我们到衙门,其它则主张立即把我们处死,不必等候上头命令。我们二人心里却完全平安,并且彼此提醒,使徒曾经以配为基督受苦而快乐。我们一直给拖曳着,弄得浑身无力,一身是汗,舌头干得黏在上颚,好不容易抵达县衙。我们被带到陈大老爷的面前,他先前曾出任上海道台,自然知道对待外国人不可无礼。他对我们甚是客气,请我们到内院,我把这次行程的目的说明,再把圣经和福音单张送给他,他称谢收下。我把书中的内容简略介绍一下,并简单地把我们的信仰向他说明,他很留心听,而四围的知事、衙役、侍从等人自然也在听了。然后他吩咐人拿来点心,我们欣然领受;他也与我们共进茶点。

坐了许久,便请他准许我们到城里游览一下,并分发带来的书册。他欣然同意。我们又提到这次受了很大的侮辱,但是不打算追究,因为明白到当兵的知识很低。为了避免再度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要求他发出告示,规定以后不得再有类似的骚扰、凌辱。这一点他也答应了,还礼貌周到的亲自送我们出去,又差派几个衙役沿路照顾打点。我们很快的把书册送完,安然离城,回到船上。

与宾惠廉同工

一八五五年底,在神带领之下,我认识了英国长老会传道会的宾惠廉牧师(Rev.William Burns)。我们联袂出发,住在船上,往江苏之南、浙江之北的大城小镇宣讲福音。在这之前,我在麦都思博士建议下,放弃了西服,改穿中国装束。改变服式可带来不少好处。而宾先生当要时尚仍旧作英装打扮,他看见我年纪虽然较小,各方面的经验也较浅,讲道的时候,却有人肯静心聆听,而他的听众只是好奇的顽童,可没半点诚意听他讲道。我又受到乡民的邀请,在他们家里作客,而他却遭人婉言相拒。经过数星期的观察,他终于改穿中装;以后他也不断领略到其中的方便。

宾先生对神的话语极之爱慕,生活圣洁可敬,并且与神紧密相交。数个月来与他在一起,使我受益非浅。他丰富的经历和属灵的洞察力,以及他对宣教的一些观点,对我日后组成中国内地会,播下了积极有效的种子。

通常,我们所到之处,无论是大城小镇,每天在向神祷告之后,大约早上九时许,便提着轻便的竹凳,离船上岸。找到合适的地方后,我们其中一人便站在竹凳上,开口讲述福音。这样大约要讲二十分钟,讲的时候,另外一人则在旁边祷告。然后两人互换位置,好叫刚才讲话的人得着休息。这样过了一两个钟点,我们便转移地方,再次宣讲福音。中午回到船上吃午饭、团契、祷告,然后再出外工作,直至日暮。

有时,我们也遭到恶徒的骚扰。有一次,在浙江北面边界的乌镇,那里民风骠悍,是盐枭和坏人的避难所。船遭到袭击,他们用从附近田里弄来的大块硬泥,向船上掷来,船蓬被打破,船身的上半部也毁烂了一大片,船内的东西全给污泥盖着。感谢神的保守,没有人在这事件中受伤。过后,我们仍旧离船上岸,向群众讲道。下面是一位在事件前曾经听过福音、接受单张的人,写给我们的字条,使我们深得安慰与鼓励:

“日前恳请宾氏及戴氏二夫子送我好书。适有我镇恶徒,心为‘撒但’所迷,未识‘大卫之子’,以致胆敢‘拉加’、‘魔利’,损毁尊船。诚蒙俯允日后赐下书册,特此致谢,并求惠赠:《新约全书》、《善人将死嘉言录》、《基督徒要道》、《基督教要理》、《令全世界快乐之途》等各一册。谨此问安,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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